與君書經典散文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休。

————題記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開始飄雨，淅淅瀝瀝個不停。巷子口的大排檔因為這雨天，沒什麼客人，也只是隨意亮了盞燈。於是，昏黃的光，蕭瑟的街，一把舊紙傘就這樣輕輕的靠在了我的店門前。細細品完最後一口茶，我知道，我的客人來了。

“你是這裏的的老闆嗎？”一口軟軟的姑蘇話，配着一身煙青色蘇繡旗袍。精心描摹好的眉眼，自有一番煙籠寒水月籠沙的清愁。這次來的居然是個民國女鬼。

“怎麼？難道我看起來不像嗎？”我坐正身子，翹起二郎腿，一副老闆做派。好吧，我的確看起來不像這家百年老店的老闆，倒像個紈絝子弟了。

“不是的，只是…。”她蹙眉不語，卻是目似秋水，望眼欲穿。一番決斷後，終於緩緩開口。“奴家名喚蘇婉，姑蘇人士……”

得，今天又是一個聽故事的好日子了。

江南的三月，總是春風十里，桃花依舊。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季節裏，蘇婉迎來了她人生的一個轉折。

雖然此時已是民國初年，但是對於女子的管教並未放任自流，尤其是那些高門大院，依舊門規森嚴。蘇婉的父親就是一個保守派，時任江南總督。官居高位不説，家中又就只有一個這麼一個獨女。提親的門檻自然都被踏破了。而蘇婉父親，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在她十六歲生辰這天，當眾將她許給了多年好友兩廣總督之子陸明流。

於是，養在深閨的她就這樣被定下了終生。不像小門小户家姑娘的畏畏縮縮，也沒有那些新時代女性的石破天驚。十六歲的蘇婉恰如其名的温婉大方。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舉止更是一身大家閨秀的氣派。只是這樣好的女子，卻到死也不能明白自己為何得不到那個人的心。

成親那一日，陸明流並未出現，是他的弟弟來接的親。陸老爺子陪着笑臉，父親也沒多説話。只是告訴蘇婉，凡事皆要動心忍性，不可失了女子該有的雅緻。

所以，她忍。從成親那一日，陸明流對她的嫌棄，對她的冷落，對她的視若無睹。她都一言不發，只是做着自己該做的。偶爾，他心情好，也會默許她在旁紅袖添香，磨墨伺候。有時候，她想着，這樣下去也不錯的`。畢竟，他是她的夫，是她的天。他們可以細水長流，慢慢來。

直到那一天，陸明流給了她一紙休書。因為他帶回來了一個女大學生，一身新裁的洋裝，時下最流行的高跟鞋被她穿的搖曳生風，眼睛打量的望着坐在廳中的蘇婉。

陸老爺子直接被氣病了。而蘇婉，只感覺嫉妒。他要和那個女人結婚。是那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幸福，是結婚，而不是成親。是他心甘情願，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説他要給她一個公平的婚禮。那麼，她呢？誰來給她公平？但是，愛和忍耐，讓她沉默。

於是，從那一天起。陸家陷入了尷尬之中。一邊是陸明流帶着那個女子在外面租了間房子獨住。一邊是家裏她這個名義上的少夫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直到有一天，陸夫人來對她説，那個女人懷孕了。她很平靜的接受了平妻的建議。只是陸明流居然不肯，執意要將她休了。説什麼不要三妻四妾，必須一夫一妻，婚姻自由。可是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啊。

一尺深紅勝麴塵，天生舊物不如新。合歡桃核終堪恨，裏許元來別有人。

那一日，陸父做保，好説歹説，終於將新人迎進了門。她也在那一夜，投了井。自此天地悠悠，成了一縷孤魂。只是有意識之後，年月早已不知更換幾重。她不知道他是否還活着，是兒孫滿堂，琴瑟合鳴；還是悽風苦雨，孤影殘燈？她終究放不下他，那個困擾她多年的執念。

“所以你來找我是幹什麼？”我看了她一眼，心底卻已有了思忖。

“我只想再見他一面。代價是什麼，都可以。”鄭重而又誠懇的語氣，讓我有種莫名的沉重。

“真的什麼都可以？假如是魂飛魄散呢？”

“無怨無悔。”

歎口氣，我還真不做賠本生意。“那行吧，三天後，你再來，到時候我會收取應有的報酬。”

“小女子在此謝過。”她側身彎腰，良好的閨秀禮依舊行的標準。

她走的時候雨已停，我淨手焚香，開始請示底下的大神。今夜註定無眠。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三日後，她如約而至。我依舊最後詢問了她一遍。因為一個鬼想要得償所願，也是需要付出一個代價的。

“我等了幾十年了，已經沒什麼好牽掛的了”。她笑了，是那種真的無所顧慮的釋懷。

世上千年，鏡裏一日。我請出祖傳的暗影鏡，遞至她的眼前。而她在看見那個穿着中山裝的男子的時候，還是怔住了。果然還是執念。那個人應該就是沈明流，縱觀他後來的人生，還是很幸福的，參加了抗日戰役，後來在一場戰役中失去了一條腿。等到戰爭結束，帶着妻子，就是那個女大學生，歸隱田園了。一直都沒有孩子。這也算老天對他的一種懲罰。如今，已然遲暮。

“他過得還好。”她笑了，梨渦淺笑。就像，夏天的初荷。“我以為我會怨的，現在，也算想通了。”

“你了卻心事了？”我也微笑的看向她。

“是的。謝謝你，請問公子您的代價。”

“你去轉世投胎吧。這就是最大的代價。毫無留戀的離開這個世界，不再執念於過去。”我開始背書，對，這的確是鬼事鋪子的勸導宗旨啊。

“奴家在此謝過公子”她欠身又行了一個禮。轉而，隨着舊紙傘一同消失。

得，又完成了一單生意。勸導鬼魂自行歸入地府，也是功德一件。我還真不做賠本生意。

只是，這世間人間情愛，風月情濃。從來都是生生死死，愛而不得居多。愛已生，恨並存。故事從來，都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