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經典散文

來源:文萃谷 2.85W

走過很多黑夜,不像今天晚上這樣哀傷。

黑夜經典散文

我和兒子從圍班回來,離涵洞還有一線路,被一輛車子擋住了。小轎車開得很慢,我有些憂急,急性子的我,最怕被別人擋道。就着路燈,我才發現轎車之所以開得慢,也是被別人擋住了。

擋道的是一輛板車,收廢品的。車子堆得滿滿的,走一下搖晃一下,看得人揪心。板車的主人似乎知道轎車在等他讓道,他趕緊加快速度,上一個小斜坡,艱難地停靠在路邊,挨着新建的小區,寬敞地讓出了小路。

轎車急速駛過,我也緊跟上,方發現拉板車的是個瘸腿的老人,明亮的燈光下,他的頭髮蒼白,我的心立即收緊了。我不是菩薩,但我最見不得這樣的場景,單單是老人我就受不了,何況他還是腿殘疾,那種心痛是針鑽的難受。每每看到老人們的艱辛,我彷彿看到我的父親,人心就是這樣的脆弱,不願看到和父親一樣年紀的老人餐風飲露,寧願自己瞎心瞎眼,也不想徒然悲傷。

兒子坐在車後,小小的心靈也難過起來:“媽媽,你看那個老爺爺真可憐。”兒子説完這句話,又發現了車頭還坐着一個老太太,老太太低頭坐着,頭髮蓬亂,像是睡着了。兒子小聲地説:“媽媽,那個老太太真是的,老爺爺腿不方便,還要拉着她,她真不好,自己不知道走嗎?”

我的心也一痛,這應該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吧?

我輕聲説:“傻孩子,你不明白,那個老爺爺寧願自己受累也要拉着老奶奶走,一定是奶奶也累了,或者怕奶奶走丟吧,老爺爺是心疼老奶奶,他心甘情願的。”

兒子哦了一聲,還是有些不甘心,總覺得老奶奶不懂事。

我默默地踩着車,想到這個黑夜裏的一對老人,異常的不舒服,胃疼。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應該是第三次見到他們了。

一次是在學校門口,我去接兒子,看到他們也是這樣的情形,男老人疲倦,女老人神情有些痴呆,彷彿有些不正常。男老人的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拿脖子上掛的灰毛巾時而擦擦,眼裏一片迷惘。老人吃力地拉着破板車,車上堆了一些紙盒和鐵絲,想必是剛收來的,貨不是很多,女人蓬亂着髮絲傻傻地坐在車頭,這樣好平衡車力。女人身上穿着不太相襯的花衣,胖胖的身子佝僂着,頭低得矮矮的,似乎與世隔絕,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也不看前面的男人,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那神情像一座石雕,麻木呆怔。

男老人頭髮蒼白清瘦,臉上骯髒,走一步瘸一下,行動很是不便,他的神情淡到不能再淡,一雙蒼老的眼睛惘然地看着前方,不望周圍,也不叫喊收廢品,他只是一直向前走着走着,那種感覺,像等死也像在掙扎,與生活和自己的殘年。太陽毒辣得很,老人偶爾舔舔乾裂的嘴脣,那脣色也是白渣渣的,沒有一絲血色,彷彿在外面轉了很久沒有喝一口水的樣子。

沿路都有人看他們,一絲絲惋惜憐憫的目光,可是老人要的不是這些,他只是想得到一毫温暖的時光吧。沒有人能給予他們,也許只有他們的兒女,我不知道他們的過往,也無從猜測他們的生活背景,但我明白,他們是不可能有幸福的晚年了,或許有一天倒在哪裏也是無人知曉的,這就是生命,一些悲哀無奈的生命。

天下生命有千萬種,唯有可憐老人最傷痛,辛苦了一生,也落不了夕陽的紅彤。想像他們坐在租來的小房子裏,堆滿破爛,發着腐臭的怪味,燒着黑烏烏的煤球,慢慢等待食物的熟透,然後佝下疲累的腰,喝一口熱湯,也許腳也來不及洗,就那樣淒涼地倒在牀上睡去。不想明天,明天也照樣沒有希望,只是活在眼前,活一刻就落一刻,有一口飯就不想其它。前面沒有憧憬,光彩是黑白兩色,鮮豔與他們已經是許久前的夢想,沉倫在這迷惘的紅塵裏,他們如一粒路邊的石子,甚至還不如石子的堅硬,石子沒有生命,它可以躺在路上幾生幾世,而生命總是脆弱無依,今昔不知明昔。

第二回見到他們,是一個垃圾堆前。老人用一個鐵鈎子挑着垃圾裏的廢品,撿到一個有用的紙盒,他默默地裝進袋子裏,神情落寞,無知無覺,即便是一個看起來不錯的廢品,他也不展一絲笑容,笑於他是一種奢侈。老人動作緩慢,腿腳不便,白髮在微風裏也會吹起漣漪,晃動着疲倦。女人依然坐在車頭,頭低着,呆呆地看着水泥大地,有着垃圾的腐爛味道。她看上去,是得了老年痴呆症,想必年輕時也是一個能幹的女人,通過她結實的身胚,胖胖的臉龐,知道應該過得不是很差,一個家庭有一個能幹的女人多少會興旺一些,而當她痴呆的時候,也許生活就發生了變化,只有這個相依為命的`丈夫不捨得丟棄。

我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又要去向何方,不瞭解他們的前段,不通曉他們的現在,只知無論多少風雨滄桑,他們還是與命運一起相伴向前慢慢地走,走不出困境,走不到優美的希望,但他們可以相互温暖,直到地老天荒。

那一刻我五味雜陳,默然悲痛。我不想看見這樣的人間悽景,我怕看透人心的傷痛。我不敢面對苦難的生命,我害怕與他們一起煎熬靈魂的酸澀。

看見他們一瘸一瘸的離去,那腳步沉重滄桑,那面龐無依無靠,那前途無聲無色,那陽光無冷無暖,似乎一切與他們無關,活着只是生命還在。

那樣一個陳舊的板車上,一個瘸腿老態龍鍾的老人,拉着一個痴呆無覺的女人,相伴一起走天涯,走向末落時節,走到黃昏日去,走到黑夜無燈照耀。我不知道那種活着是什麼樣的心痛,我的心已經難以平靜,我無法安寧。如果沒有看見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生命的不幸總是太多讓人來不及傷痛,遇上了避不過逃不開,只有面對着澀澀悲傷。而他們不知道我為他們憂傷。我的難過與他們無關。他們連自己也無法關心到,又怎能理會我的哀痛呢?

為這一場所謂的生命,痛一絲,思一分,苦一刻,傷一縷,卻是一個看客,束手無策徒然悽楚。黑夜裏,我與他們擦肩而過,就着燈光看到他們的疲倦與迷惘,可是他們的掙扎讓我肅然起敬,不管生命走到何種盡頭,總歸還活着。活着就要對抗黑暗,活着就要走一天的路,掙一天的麪包,暖一絲心和腹。

不忍回頭再看一眼那對滄桑的老人,一種莫大的傷悲浸遍渾身的細胞,我有些無法承受。我不能停下來,停下來讓我心碎,讓我無助。

回到家好久,我才驀然發現我竟然忘了等待一下,他們怎樣過那個陡峭的涵洞?

也許黑夜裏會有人推他們一把,也許無人相助,瘸腿的老人要靠自己殘餘的力量咬牙拼上去,拼上去。眼前晃動一個可憐的老人,拉着他的愛妻和生活來源,苦苦往上掙扎……

我心再一次消瘦,為自己,也是一個無情的人。黑夜裏,我温暖不了陌路上的滄桑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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