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經典散文

青草出現在人們的面前，像一支隊伍茂密地集合着。

青草佔領一小爿土地，不需要使用武力征服的方式，幾隻螳螂自發地加入青草的隊伍，並向青草舉起刀形的爪子，作出戰鬥的姿勢，青草們沉默着，沉默意味着對螳螂欲動刀征服一小爿空地想法的拒絕。如果一爿小小的空地選擇的是空，永遠的空，不需要一草一葉，青草們就會收住根的腳，後面的草不知道前方發生的事情，仍然行進，必定有些草遭到隊伍的擠壓，擠壓是痛苦的，被擠壓的草忍受着痛苦。青草耐心地等待一爿小小空地的召喚。

一個春天或一個夏季，一百個春季或一百年後的夏日。一爿小小的空地對於人來説，與生俱有的佔有慾，他會無視空地的空，並絞盡腦汁地要據為已有。不能蓋房舍，就建個簡陋的茅廁擱那兒。寸土必爭，成了做人的格言。在我的老家鄉下，隔牆而居的鄰居，為了爭得菜地溝一寸土，今天你用鋤頭削去地溝一寸，明天，他用鋤頭奪回寸土再削對方地溝二寸。如此你來我往，終於有一天雙方掄起了鋤頭朝對方的臉上削去，一方不是另一方的對手，被鋒利的鋤頭削去一隻耳朵。青草永遠不知道人與人之間會因為寸土之爭而發生丟失耳朵的慘劇。

沒有什麼樣的泥土拒絕青草的繁衍與生息。死寂的泥土因青草而獲得活力。泥土是母親，青草的根扎進去，再深些，也無法觸及慈愛的胸壁。青草因此展開小小的手作出擁抱泥土的姿態，泥土不需要這樣報恩的形式，泥土似乎在説，草呵，像粉蝶兒那樣展開翅膀吧，去擁抱每個日子裏的藍天和太陽，抱住孩子蹣跚學步的腳不要摔着。無限遼闊的大地，詩意地棲居着不同膚色和不同種族的人類，從低凹的盆地到隆起的高原，草從人的立足地延伸到目光無法抵達的高處，峭巖絕壁的靈芝草以及雪域之巔的雪蓮草，使人獲得了相象力和靈感，行吟的歌者，吟出了神話和傳説的史詩。在天空和大地之間吹動的風，一片淡綠的草葉從人的眼前飄過，然後是草發出水浪似的回聲。

那回聲像神諭令人驚悚和沉思，或許有人從草音質語義中得到啟迪：人與人之間以及全人類應該和睦相處，利比亞的草不願聽見呼嘯的炮聲，巴格達城的草，不願看見伊拉克人的血染紅草地，美國大兵應回到美國去。還有，那個丟了一隻耳朵的農夫，心要靜下來，像草一樣靜下來，不要因寸土之爭而大動干戈。風中的青草，雲一樣飄動着，淡化着意義的語碼。青草甚至拒絕意義的入侵。譬如：人們在草叢中找到一坨塗滿泥塵的銀子，或是一個吡牙裂嘴的骷髏和裂紋交織的隕石，如果強求青草作出什麼樣的解釋，青草只能沉默，讓人去搜尋所謂的意義。青草存在着，狗尾草舉起鞭子，趕着緩緩慢行的甲蟲車，燈芯草開出一朵小白花，準備照亮一個最黑的夜晚，僅此而已。

存在的反面也生長着草，那是一種叫虛無的草，脱離了泥土在空間生長隱形的'草。滴滴答答的鐘聲響過長夜，虛無之草長在夢境的每個角落。睡眠者一旦被草阻塞呼吸孔，他就會惡夢纏身，那個晚夜就比所有的夜晚都要漫長。一個搖搖欲墜的王朝，老皇帝尋歡作樂醉生夢死後，坐在牀榻上喘息，鳴叫的夜鳥飛過皇宮上空，老皇帝以為是敵人射來的響箭，身下的牀榻瞬間變成了長滿野草的地獄。虛無的草伴着仇恨、失敗、孤獨和抑鬱瘋長，直至將一個人的思想和意志湮沒。

我清楚，虛無的草長在我意識無法覺察的角落，但一片真實存在的青草也伴隨着人生的旅途。某一天清晨，園藝工操作着剪草機，修剪草坪，晨風吹拂着綠蜻蜒樣飛舞的的草葉，清香的氣味瀰漫，如同天籟飄來的嵐氣，呼吸着純潔的氣息，使人的精神為之一振，我的脈管裏彷彿湧動着青草的汁液。讓青草領着目光向前走，不要讓眼睛目睹最具破壞力的掘土機。讓掘土機為自己掘一個巨大的坑，然後將挖土機掩埋起來。一個人走累了，在草上躺下來，草葉會拂去旅途的風塵，看時光的雲如白駒過澗，然後像黑螞蟻樣醒來，青草為你舉起露珠和雪花裏的藍藍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