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秋天經典散文

1995年，我經歷了生命中的一個比較大的轉折點。上半年因嚴重的胃病，請假離開全廠最大的生產車間後整理，赴省城就醫；下半年為生計所困，勉力在廠裏後勤公司的基建隊上班。這年的9月份，看在我體弱多病的份上，領導把我從基建隊調到了同樣歸屬後勤公司的衞生清潔隊。基建隊是壘牆修房挖溝，跟水泥磚瓦鐵鍬打交道；衞生清潔隊是打掃廠區馬路廁所外帶通下水道，跟掃帚簸箕竹竿打交道。多少年過去了，初到衞生清潔隊的那個月，我仍然無法忘記。

正趕上秋天，廠區栽植了大量的楊樹，樹葉子整天飄飄揚揚，像是金黃色的蝴蝶。如果你是畫家，會為滿目金色欣喜；如果你是歌唱家，會湧起由衷的熱望引吭高歌；如果你是詩人，或許會有流水一樣的詩句冒出來……而我只是一個清潔工。

我天不亮從村裏動身，騎自行車趕到十五里開外的廠裏，到衞生清潔隊那個大屋子換上衣服，推上小車，小車上載着大小掃帚、簸箕，來到特定的區域——從南至北，一段廠區的主馬路上，開始忙。這時候，天還是麻麻亮。先是用大掃帚，從馬路中間，往兩邊掃，左右各掃一下，走一步，一步一步向前走。然後是左右兩邊，從南至北接着過一遍。隔一段，就留下一堆垃圾。再然後是路經的公共廁所，無論男廁女廁，都清潔一遍。再再然後是圍繞後整理這個大車間的環形路，四面掃下來。最後推着小車，把所有的垃圾裝上去，倒在指定的垃圾場。這就算完活了。

要是平常日子，有那麼一兩車垃圾，也差不多了。不過你別忘了，這是秋天啊，那些美輪美奐的楊樹葉子，根本無視你的感受，自顧飛舞，飄落。要是再趕上風天，基本上是你前腳走，它後腳就鋪滿黃燦燦的一地。面對此情此景，你就算是有一肚子的好脾氣，也無法控制深深的焦慮——本來一次性有三五車也就搞定了，如此一來，掃了來，來了掃，就算是倒上七八車，也未必搞得定。咋辦？

無奈之下的我向其他師傅取經。師傅們聽了哈哈大笑，其中王師傅年紀最大，他頗為狡黠地衝我一笑，説：天要下雨孃要嫁人，樹葉子當然也要落嘛。我愣了，傻傻地問：那掌櫃的那裏咋辦？

王師傅不説話，只是詭祕地嘿嘿笑。

後來，我想了一個辦法，先不忙裝車，打掃完馬路和廁所以及環形路，我就趁機到處轉一轉，歇一歇。到快下班時候，把樹葉子多的地方再清理一番，集中時間裝車倒掉。就算是再落下葉子來，反正我撤退走人了，能奈我何？

當然了，還得看場合。如果趕上領導們檢查，該做的門面功夫，還得做。再且説了，我這人吧，做什麼事情也是，不做便罷，一做，不説要做出個什麼名堂吧，起碼也得差不多，也得過了自己這一關，不能讓人説長道短。我的倔強與認真，肯定不是吹牛的，在全廠也是有名的。體現在打掃馬路上，我更是“執行”得一絲不苟，令人歎服。

這一點不誇張。説起來人們也是意想不到，就是這打掃馬路，我也硬是創造出了一個讓科室領導欣賞、讓廠領導驚歎的“奇蹟”，從而改觀了我的命運。曾經聽人説，領導們在一次中層幹部會議上，點名指出我的突出成績，其中有廠長的一句話頗耐人尋味：那個人，就連磚縫裏的'樹葉子，他也能給你搜尋出來，是個能靠得上的人。跟我説這一番話的朋友興致勃勃地對我説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你這認真勁兒給你帶來福音啦！

説實在的，聽廠長這麼説，我也是十分開心的。能給領導們這樣的印象，肯定不賴，我聽了，蠻得意。而且，這也是給你的品行添加籌碼。我想起自己打小，確實是有股子認真勁兒的。家人也好，朋友也罷，常常説我死腦筋，不懂變通。我承認，自己這方面確實不行。別人也許就不管那些磚縫裏的樹葉子了，我不行，看着難受，非把它們摳出來不行。倒不是想到什麼“高大上”的東西，一個天性認真，再個有些膽小，惟恐因為自己的過失惹禍在身。這注定是跟隨我一輩子的脾性啦。能夠被廠長看到並認可，提高到某個高度來認識，這是我沒想到的。所以説，因為認真，我吃了不少虧，但是因此獲得了出乎意料的肯定，卻也是真的。某種意義上説，這樣的肯定就是一塊獎章，能給你帶來意外的結果——當我在廠區馬路上勤勉地奮戰了四個月之後，某一天臨近下班，後勤領導就找我談話，説厂部下來通知了，供應科缺個人，廠領導看中了你。

於是這年的年底，我便到供應科工作了。至今記得，我興沖沖地去厂部報到的那天，廠區已經洋溢着濃郁的年節氣氛。人們貼對聯，掛燈籠，喜氣洋洋。而在我心裏，也是春意盎然，暖意融融。

倏然就過去了這麼多年。可是無論我走到哪裏，做了什麼，都記得二十二年前那讓人驚喜的轉機。我深知，是那些默默無聞的樹葉子，幫了我一個大忙啊。為此，我格外懷念1995年的那個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