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麋峯記小暑散文

來源:文萃谷 1.23W

芒種節過後,已經灑酒餞行花神,是不是山上就再也見不到花的影子了?我抱着這樣的疑惑,在山上也就特別關心與花有關的植物。可是,在大山上,你完全不必擁有這種憂慮,因為每年、每季節、每月、每天,山上都會有各類植物開花,只是有的花開得旺盛,你觸眼便能親見,而有的花,細細的,開在隱蔽之處,你不仔細瞧,根本覓不到它們的身影。

黑麋峯記小暑散文

山上的花品種太多太多,但開得最鋪張,最燦爛,最招搖的,卻只有一種花——芭茅花,它是花的品種中最賤的,只需給點陽光便會燦爛。只要有土,有種子,它就能生根發芽,長莖開花,不管是巖石縫中,田坎上,還是高山遠林中,它們都能旁逸而出,身姿秀麗地在這個世間存活。特別是當它們一開花,種子成熟後被風一吹,第二年的長勢,就更為洶湧了。

小暑這天,我從後山上黑麋峯,山道的兩旁就開滿了米白色的芭茅花,這是它們開得最為興旺的時候。上個節氣來時,它們還很羞澀地紫紅着臉,被雨水打得低頭伏腰,在大山上,一律呈倒伏狀態,可今天,它們卻是昂首挺胸的,白髮衝冠的樣子存立於世。從下水庫一直到上水庫,凡是沒有樹木的地方就都被芭茅侵襲了,它們肆無忌憚地鑽着大山的空子,在每一個適合它們冒尖的地方出頭。

如今,在瀟湘天池右邊的石壁上,曾經的三葉黃花已謝了,留下一小叢一小叢的三葉黃緊貼着巖壁茂盛着,它們是多肉植物,綠葉子尖尖的,很小很肉實很透亮,緊繃繃的,像要瀝出青色的水來。而石壁附近,凡是有土壤的地方,都開滿了芭茅花。我沿着石梯爬上去,又攀爬了一截長長的石壁,終於獨立於這絕壁之上時,像進入了一個曠世之野,天與地之間,只有我與芭茅花了。

這些巖石與巖石相接縫處,只要有一小塊土壤,它們便從這裏冒出一大片杆子來,杆子朝四方散開,它們比我還高,杆子的頂上,一枝白毛驕傲地挺立在天空中,我在其中,必須仰視才能看到它們的花,或者,彎下它們的身子,才能觸摸到它們毛茸茸的髮絲。而我的前方,卻是如此闊大的湖水,它盛載着青山的倒影,盛載着芭茅花的倒影,它靜靜的隨風晃動着自己的身子,讓漣漪一圈圈在湖面上散去,像散去一天的.時光,散去時光中的雜念,讓人的心沉下來,靜靜地享受這片刻的山野清風,這闊大靜寂。

我們在瀟湘天池邊向上看巖壁時,就像上面扎滿了小女孩的短髮小辮子,一叢叢,一束束,向天上飛。在瀟湘天池的另一個拐角處,有一座小山包,這座小山上鋪天蓋地的全長滿了芭茅花,綠色的長葉子與花摻和在一起,像一個孩子少年白頭,白髮與青絲相交雜着。

我忽然想起上次在一個村民家裏時,他們的屋頂不正是用圓實的芭茅草蓋的麼!那些芭茅杆子被扎得緊密緊密的,一層層地鋪在屋頂上,在時光的薰染下,它們金黃的杆子早已成為了醬黑色,特別是廚房灶火上的屋頂,已被煙燻得黑亮黑亮的。羅告訴我,原來山裏沒大路,運瓦進山很費力,他們只能就地取材,砍了芭茅杆子鋪屋頂,其實這芭茅草蓋的頂呀,冬暖夏涼,在這屋頂下舒坦着呢!只是這杆子不經雨水漚,過幾年就得重新換。村人嫌麻煩,後來就都換為煙瓦了,如今這山裏,也就僅幾户人家還蓋着這芭茅草呢!

我還在天池邊徘徊欣賞着滿世界的芭茅花與湖水呢!羅就在邊上衝我喊了,走哦!去我園子裏摘些菜給你。前幾天的雨將園子淋透,現在的菜葉子上還滾着水珠,圓圓的紫蘇葉上,毛茸茸的粉刺藏在水珠裏,南瓜彎着身子掛在田墈邊,而田墈上,卻簇擁着一大片芭茅花,這些瓜果蔬菜,像舞台上的孩子,而芭茅花則如同他們身後的特製的背景,有光速的流動,有風吹而動變幻的光影,有人物置於其中的粧點。

我捧着一隻南瓜,翻過一座小山,再越過幾條田墈,在壽字石、壽泉的附近,居然又見到了大山中最脱俗的花,這些花大朵大朵的從蓮葉間冒出來,它們的臉子被粉撲撲得粉嫩嫩的,還有一些微紅的細血管從花瓣的頂子上隔着等距往下梳理,它們微微卷曲着,肉質厚厚的,摸上去的質感與新生嬰兒的臉蛋有相仿之處。而連接它們的綠杆子上,長着一些細微的刺,但這刺無法阻擋伸向它們的手,人們是愛美的,卻也在摧殘美,比如當時的我,就摘了一支正盛開的荷,這支荷沿着花尖往下,越來越粉,越來越淡,就像一個人的人生,越走到生命的盡端時,就越看淡人生,歸於沉寂,過一種簡單清新的生活。

荷是開在田地裏的,闊大的葉子層層疊疊地鋪滿了荷田,連田墈也被葉子們遮掩不見,高出它們一大截的芭茅花簇擁在上面,像要與荷比美似的,而荷田是一塊連着一塊的,一直鋪展到遠山的山脈下,它們的綠與山峯的綠已巧妙地被霧氣連接了,我們目測已分不清荷田是在哪一塊地裏消失的,而山峯,又是在哪一塊地裏聳起的,只有旁邊一座小山上的芭茅花那麼醒目。

一條小溪沿着荷田彎曲着向山脈延伸,也漸漸消失在霧氣中了,芭茅花沿着小溪一叢叢生長着,它們也隨着小溪消失於無形了。碓舊坡的山頂上,芭茅花開白了山頭,是不是被羅九道人吊在山坡上的那條孽龍實在是太老了,長上皺紋了,長出白髮來了呢!這些我們都不得而知,時光就是這樣,它永遠會不停地帶來些什麼,但它留下的肯定會很少很少,我們若沒有跟在它身後撿拾,等到再回頭已然遲了,連同那條龍是不是真實存在過,也未可知,或者龍已由孽龍化身為好龍,為人民造福了呢!只是歷史中未曾記載,我們只能認定那條孽龍老了,老出了芭茅花一樣的白髮,風在給祂梳頭,雨在給祂洗臉,祂的身子還吊在碓舊坡,遙望着湘江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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