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荷成説散文
晨曦微露，天淨如水，荷花湖畔，一素衣女子鬢挽如雲，端坐在湖心亭上，接天蓮葉中如一朵出水芙蓉不染纖塵，素指輕揉慢彈撫弄古箏，攏一袖淡淡的荷香，彈一曲千年的戀歌，哀婉纏綿。藕花深處，一葉小舟穿過青青蘆葦蕩，推開層層漣漪涉水而來，一白衣少年佇立船頭，玉笛輕吹，滿池荷花凝露含珠，裊裊婷婷，曼舞翩翩。舟行至亭前，女子抬頭一瞥，相對的視線裏，一絲淺笑刻入少年眼眸，頃刻，荷花含情，脈脈不語，鷗鳥銜來萬千情愫，玲瓏甜蜜。笛聲悠悠，循着前世的足跡，在今生的輪迴裏等宿命裏的相遇，於是穿越紅塵的回眸，淺笑，在某一年的某一天，在十里荷塘，為荷奏一曲天籟之音。
良辰美景如詩如畫，如夢如幻，不由人如痴如醉，笑意盈盈。突然，老公輕拍我的臉，“醒醒，醒醒，做什麼美夢了，都笑出聲來了”，我揉揉惺忪的眼，原來是一場黃樑美夢。半醒半睡之間，昨天遊鐵嶺蓮花湖的情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魂牽夢繞，日夜開在我心田的荷花啊，終於在我的眸海中驚豔登場。
早就聽友説起鐵嶺蓮花湖上千種荷花競相開放，清新素雅，美麗異常，觀賞者絡繹不絕，如海潮般勢不可擋，與荷有關的照片在空間裏肆意繽紛起來，我便開始心猿意馬，想入非非。無奈生活的蕪雜紛繁總是牽絆神往的心緒，任憑對荷的思念在心中日益滋長，卻難以成行。今年兒子如願考上重點高中，為了兑現承諾帶他出遊，和友一行五人便出發了。別的地方於我無太大吸引力，但蓮花湖是志在必行的，心心念唸了兩三年，我已和她錯過了太多的相遇，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擋我的腳步，我不想和她再擦肩而過，讓生命留下遺恨。
去蓮花湖之前，友的兒子因為手機出了小故障和友賭氣，在鐵嶺車站等車時，趁我們不注意一聲不響地離開了，我們幾個又是打電話發短信，又是滿世界一通找，差點沒報警了，好説歹説，連哄帶求，總算是弄了回來。但是一番折騰以後，身子都軟了，心情也低落到了極點。若不是對蓮花湖一往情深，真想打道回府了。一路上，我和友都陰沉着臉，沉默不語，孩子們也面面相覷，不敢插話。到了蓮花湖，一下車，孩子們便忍不住雀躍起來，遠處，煙水茫茫，綠柳紅花，湖水泛着粼粼波光，水草豐美，我和友的心也一下豁然開朗了。
沒來由地喜歡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喜歡在《詩經》古風裏流淌出來的荷，綿邈悠遠，意韻潺潺，輕籠着夢幻的色彩；喜歡在唐風宋韻的平仄裏起伏的荷，純淨無暇，帶着與生俱來的不屈和高潔；喜歡在黃永玉老先生筆下肆意張揚的荷，風情萬種，無拘無束；喜歡明清水墨畫裏曼妙亭亭的荷，淡雅出塵，沒有一絲一毫的修飾；喜歡在佛教裏禪意盎然的荷，超凡脱俗，清淨入世。曾一度牽魂西子湖畔“淡粧濃抹總相宜”的荷花，沒想到，如今在北方鐵嶺這座小城，竟也會有如此美麗的蓮花湖，怎能不讓人心馳神往，欣喜若狂？怎能不讓人“寢寐無為，涕淚滂沱”？
進入蓮花湖，淡淡荷香撲面而來，闖入鼻息，濾去僕僕風塵，所有的塵世困擾都在這氤氲的素雅中化成一縷清風走遠，只剩一顆轉山轉水也要奔赴荷的心，在滿目清透的荷花裏流連，驚歎。如果可以，真想醉入荷中，在千年的輪迴裏，守一份生生世世不變的承諾，管它什麼紅塵羈絆，管它什麼俗世困擾，就這樣自由自在地徜徉在綠肥紅瘦的娉婷之中，把萬千心事説與荷花聽。
看那一池碧水之上，荷葉層層疊疊，曲曲折折，亭亭如蓋，你拉着我的衣袖，我扯住你的裙襬，盈盈纏繞，如團扇般鋪展開去。綠意瞬間盈入眼眸，豐富崢嶸，這濃墨重彩的綠呀，綠就綠它個酣暢淋漓，綠就綠它個觸目驚心，綠就綠它個無遮無攔，痛痛快快，綠就綠它個清清爽爽，乾乾淨淨。或明媚動人，或熱烈奔放，或含蓄深沉，或潑辣張揚，皆像是神來之筆，不惜大把的筆墨，將荷花池塗抹成一碧千里，賞心悦目。
遠近高低，形態各異的荷花像一個個從遠古走來的嫻靜女子，淺笑嫣然，或猶抱琵琶，或落落大方，或嬌羞欲語，或深情款款，或傲然挺拔，或將心事藏進鼓脹脹的花苞，等待花開。她們從泥沼中抽出純淨的身軀，在荷葉鋪就的綠色地毯上輕盈優雅地舞蹈，朵朵眉目傳情，株株畫意詩情。屈子的浪漫，易安的婉約，東坡的曠達，太白的仙風，各自婷婷，各成神韻，無懼無憂，無慾無求。碧波瀲灩中，濃濃的粉，幽幽的紫，淺淺的紅，淡淡的黃，素素的白，盪漾着滿池清香，如絲如縷，沁入肺腑。我搜腸刮肚也難找出合適的辭藻來形容她的美，或許任何言語於她都是褻瀆，她的美只可站在遠處仰望，像飄渺出塵的仙子，臨水梳粧，“天然去雕飾”，攜一份雲水禪心，綻放在歲月深處，心無旁騖地雕刻時光，安之若素，不歎伶仃，在湖水滿溢的芬芳中與荷低語。
躑躅在曲徑通幽的木棧橋上，想近距離貼進荷花，向她傾訴我的繾綣相思。荷花淡然屹立在水中央，卓爾不羣，不拖泥帶水，不邀寵獻媚，任蜂棲蝶舞，在花開花落的時光裏，堅守最初的信念，演繹年復一年的'荷塘花季。喜歡李商隱那句“唯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也許含蓄總是最讓人敬仰，也許欲言又止，欲説還休才最讓人動情，荷也深諳此道，才會託舉起佛法無邊。憑欄遠望，岸邊婀娜的柳樹為她伴舞，水底的魚兒為她暢遊呼吸，天上的鳥兒為她和聲，蒲草為她站崗守護，野鴨眷戀在她的裙邊，藍天白雲，紅魚綠草活色生香了一段荷塘幽夢。
微風襲來，荷花揺曳着，微微頷首，滌盪一湖婆娑，荷葉輕擺，是不是唐宋女子的衣袂飄飄，撩起閒愁萬種？不禁讓人心旌搖盪。“最是那一低頭的温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想必在徐志摩眼裏，最美的女子就是如荷花的羞澀和嫵媚一般，讓人怦然心動，一生痴迷。青蛙蹲在田田的荷葉上，感受到微微的顫動，一躍而起，在空中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度，然後撲通落水，濺起一道優美的水花，頃刻，水珠迸落碧盤之上，晶瑩欲滴。蜻蜓互相追逐嘻鬧着，時而盤旋，時而低語，時而立在花間，時而掠過水麪。蜜蜂躲在蕊中遲遲不肯出來，像一顆醒目的硃砂嵌在少女的手臂，將所有的仰慕毫不隱諱地坦露出來，扇動的羽翼是它與荷説的悄悄話。兒子打開手機，《荷塘月色》優美的旋律流淌出來，熱愛跳舞的我忍不住揮動絲巾跳起舞來，唯美的歌詞讓人不由得醉了：
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
流進了月色中微微盪漾
彈一首小荷淡淡的香
美麗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
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
只為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遊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友帶着孩子們騎自行車兜風，我穿過曲折的棧橋，也學一回五柳先生，遠離喧囂和繁華，舒舒服服躺在湖邊古色古香的亭子裏，看睡蓮歪着腦袋緊貼水面，靜若處子，輕靈而聰慧，慵懶而嬌媚。嫩黃色的蓮蓬揚起單純的笑臉，向着陽光微笑。閉上眼睛，聽清香的囈語在耳邊呢喃，聽蛙兒的心跳顫動着漣漪，聽蓮子迸裂的脆響延續荷塘的夢，聽玲瓏剔透的水珠將心事滴滴滲進荷的韻律，聽花瓣落入水中，飄零萬千惆悵，聽蓮湖深處靈動的曼妙，恬淡，寧靜，讓人不忍唐突和冒犯。
荷是中國十大名花之一，更是佛國的國花。“荷”同“和”，中國人講“和為貴”，所以愛荷，賞荷，詠荷，絕不僅僅因為她天生麗質，清麗脱俗，更因為她冰清玉潔，出淤泥而不染，與世無爭。千百年來，荷在文人墨客的筆下，心上，開出萬千姿態，旖旎成膾炙人口的詩篇，周敦頤的《愛蓮説》，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季羨林的《清塘荷韻》，洛夫的《眾荷喧譁》，席慕容《蓮的心事》，余光中《蓮的聯想》等等，等等，無一不是説給荷的眷眷心語，盈盈粉淚，寸寸柔腸，都只為荷而痴，為荷而狂，為荷不悔。
蓮花湖回來，我的神魂似乎還在那暢遊，久久無法復原。荷是鐵嶺打造的一張別具一格的城市標識，是它的驕傲和風骨，是根值在城市脈管裏的血液，是遊走在心靈之間的精魂，將所有晶瑩剔透的心事散在紅塵道場，把一種恬淡高潔的情懷沉澱在山水之間，讓千萬人懷着虔誠的心朝拜。
與荷成説，無須萬語千言，但她會懂，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