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莊《風入松·歸鞍尚欲小徘徊》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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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酒是消憂物,奈病餘孤負金罍”出自劉克莊《風入松·歸鞍尚欲小徘徊》

劉克莊《風入松·歸鞍尚欲小徘徊》賞析

歸鞍尚欲小徘徊。逆境難排。

人言酒是消憂物,奈病餘孤負金罍。

蕭瑟搗衣時候,淒涼鼓缶情懷。

遠林搖落晚風哀,野店猶開。

多情惟是燈前影,伴此翁同去同來。

逆旅主人相問,今回老似前回。

  註釋:

搗:原文為繁體字“擣”。

罍:音“雷”。古器名,容酒或盛水用。《詩·周南·卷耳》有“我姑酌彼金罍”,《爾雅·釋器》郭璞注云“罍形似壺,大者受一斛”。

逆旅:旅店。

  賞析

劉克莊和他的妻子林節是門當户對的一對恩愛夫妻。林節系福清石塘人,其曾祖林氏,元符三年進士,龍圖閣直學士;祖林埏,知沅州;父瑑與兄璟、瑰同登淳熙十一年進士,朝請大夫直祕閣,曾以國子博士知興化軍。

林節知書識理,持家有方,頗得劉克莊尊重,《亡室墓誌銘》稱讚她:“君有至性,忠孝大旨皆暗與吾徒合。往年虜騎大入,餘當從主帥督戰,君適患懸癰,呻呼聒鄰壁。餘猶豫未發,君曰:‘夫病小撓,虜入大恥,若之何以小妨大也。’餘娩其言,即日渡江。”在個人小患與國家大難面前,勸劉克莊不要以小妨大,有氣度、識大理,劉克莊稱她“忠孝大旨皆與吾徒合”,可見其人品、見識確有過人之處。

嘉定十五年(1222年),三十六歲的劉克莊攜妻子赴桂林,入廣南西路經略安撫使司幕,一次遊灕江遇險,“柁折舟漩,危在瞬息”,林節鎮靜自若,毫無怖容,克莊再一次被她感動。

理宗寶慶元年(1225年)克莊任建陽知縣,林節仍隨往,克莊説她“胃弱惡食,抵官且愈矣。復感風痺,神色逾好,不類病人”,病而不類病人是為了不讓丈夫憂心,有意裝出的假相,因為紹定元年(1228年),林節“苦脾泄,餌歲丹黃芽不止”,溘然而逝,年僅三十九歲。

對愛妻的去世,劉克莊十分沉痛,兩個月後,又因“落梅詩案”罷官歸裏,更加悽苦,回莆途經福清,寫了這首悼亡詞。

一般的唐宋詞,通常是上片寫景,下片抒情。此詞則不然,它一開頭即寫詞人騎馬歸來、甜言徬徨歧路的痛苦。曰“歸鞍”,曰“徘徊”,曰“逆境難排”,初非出於悼亡,其中暗含政治上失意的悲憤。如單純出於悼亡,詞人會恨不得快馬加鞭,趕回故里,到夫人墳上一灑傷心之淚。“逆境難排”一句正説明他因削職歸來,仕途上陷於逆境,使他困擾,使他徬徨,這一無形的繩索縛住他的身心,使他難以掙脱。清人論詞有“從有寄託入,無寄託出”之説,乃是從詞史上總結出來的一條寶貴經驗。這裏詞人把對亡妻的悼念之情與政治上的失落感糅合在一起,自然渾成,不着痕跡,可謂深得“寄託”説的真諦。

“人言”二句,用事而能渾化。曹操《短歌行》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酒是消愁之物,然而有病之身不宜酒,縱憂愁深重,也難借酒消愁。有病,一可悲也;病而有憂,二可悲也;有憂而不能飲酒,三可悲也。語曲而婉,情深且摯。“孤負金罍”,金罍,酒器也。着以“孤負”二字,便顯得感慨沉鬱,而又婉曲深摯,這也是接近婉約風格的一個特點。

如果説以上純系抒情,那麼至歇拍二句,則將情與景融而為一,逐漸點出悼亡的主題,併為下片作鋪墊。“蕭瑟搗衣時候”,是運典寫景,兼點時令。古樂府有《搗衣篇》,皆託諸從軍者之妻口吻。杜甫《搗衣》詩云:“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亦寫思婦情懷。如今到了秋天,搗衣無人,砧聲不聞。唯有蕭瑟秋風,吹拂着道中的瘦馬。詞人怎能不悽然傷懷?

抓住富有特徵的細節,勾起對昔日生活的回憶,抒發深沉的掉念。如果僅用抽象的語言,就不會如此真切感人。“淒涼鼓缶情懷”,是蟬聯前句,用典抒情。《莊子·至樂》雲:“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鼓缶情懷,也就是哀悼妻子的情懷。

秋風蕭瑟,詞人罷官歸去,那位“遠近必俱”的夫人卻不能跟隨他回來,他怎能抑制內心的悲痛呢?從歸鞍徘徊寫到此處,詞旨漸趨顯豁。這種手法有如剝繭抽絲,將讀者漸漸引入詞的意境。

過片緊承上片繼續寫景。近人王國維雲:“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間詞話》)此時的詞人滿懷喪妻之痛,因此在他看來,周圍的景物也似蒙上悲哀的`陰影。如果説上片是寫他在道中踽踽行進的情景,那麼下片則寫詞人投宿前後的況味。

“野店猶開”四字,似乎帶有某種的欣,使詞情稍稍揚起,將前詞所表現的悲哀稍稍沖淡了一些。但是這種揚正是為了抑。一揚一抑之中,感情愈轉愈深。這從後面的描寫可以看出:“多情惟是燈前影,伴此翁同去同來。”二句通過孤館寒燈,表達了對亡妻的思念。從語言上看,也似帶有幾分欣喜,然而骨子裏卻是更深沉的悲哀。詞人身處孤館,唯有一盞寒燈作為伴侶,一種孤寂之感,悼念之情,悽然流於言外。不直接寫人亡,而以客觀景物作為烘托,這也是一種婉曲的手法。

結尾二句直率樸實,如出逆旅主人之口,才真正稱得上“真質可喜”。“今回老似前回”,重在一個“老”字。前回投宿,詞人已經老了;今回投宿,比前回更老。何以更老?當然是因為妻子故去,過份的悲哀促使他衰老。這一形貌上的變化,都是通過逆旅主人的眼光反映出來的。一句質樸的語言,含有深摯的情感,可謂似直而紆,似質而婉,同整個詞的風格仍是十分協調的。

這首詞帶有較濃的婉約情味,但與婉約派詞人相比,卻又不夠纏綿悽婉。看來這樣的風格是與詞人的創作思想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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