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此身飄泊苦西東》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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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此身飄泊苦西東》作者為唐朝詩人杜甫。其古詩全文如下:

《清明·此身飄泊苦西東》賞析

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半耳聾。

寂寂系舟雙下淚,悠悠伏枕左書空。

十年蹴踘將雛遠,萬里鞦韆習俗同。

旅雁上雲歸紫塞,家人鑽火用青楓。

秦城樓閣煙花裏,漢主山河錦鏽中。

春水春來洞庭闊,白蘋愁殺白頭翁。

【賞析】

第一首詩,詩人由清明景事興感,抒寫自己的悲慘遭遇與高潔志向,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情感段落。第二首在內容上是第一首的繼續和發展,着重寫飄泊之感,情懷抒發則更摯切深痛而飽滿。

“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半耳聾。”首聯概寫詩人苦於飄泊,年老病廢的不幸命運,並啟二三兩聯。偏枯病名,《黃帝素問》説“風疾或為偏枯”。

“寂寂系舟雙下淚,悠悠伏枕左書空。十年蹴鞠將雛遠,萬里鞦韆習俗同。”第二聯緊承首聯,“系舟”應“飄泊”,“左書空”對“左臂偏枯”,“雙下淚”“左書空”如兩個特寫鏡頭,將首聯漂泊病廢內容具象化,“寂寂”、“悠悠”兩個疊詞,更強化了詩人無依無靠,飄泊不知所歸,流浪難與人語的悲涼氣氛。茫茫人寰,無人可語,卧病在舟,飄蕩無期,右臂殘疾,左書難以成字,雖想停舟駐足,卻又無岸可登,思前想後,詩人淚雨滂沱,心如刀割。此為近承。第三聯在上聯具寫的基礎上概寫,遠承首聯。蹴鞠即打球,與盪鞦韆等都是清明時節遊戲,詩人選取它們入詩既照顧詩題,更含有深意。《杜臆》認為蹴鞠乃軍中擊球之戲,此代指兵亂,戰亂頻仍中的飄泊就更為艱辛,此其一;清明打球乃唐舊俗,不止軍中,宮中猶耽此戲,王建《宮詞》描寫道:“殿前鋪設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球。”詩人用此,寓有想望京華之意,此其二;其實,蹴鞠鞦韆在此還具有比喻、雙關意義,詩人的一生不正象球那樣被人踢來踢去,命運不定,也不正如鞦韆般飛蕩往復,高低起落,難以自控嗎?此其三。“十年”言久,“萬里”言遠,詩人從時空兩個角度敍寫自己不幸。“十年”既是虛指,也是實指,從詩人貶出朝遷到現在已是十年光陰過去了。多少年來,詩人象氈球象鞦韆飄泊動盪,本已足悲,挈婦將雛,一天一天遠離京華,則更增其若,荊楚的清明風俗雖與長安相同,正因其同,卻不得不使人憶起流竄四處的親朋,這益使人難堪萬分,柔腸寸斷。詩人在這十四個字中熔鑄了極為豐富的生活內容和情感體驗,它們依次疊現出來,既富有層次感,又極見渾然一體,具有極強的內在情感張力,令人想起詩人的另一聯名句:“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旅雁上雲歸紫塞,家人鑽火用青楓。秦城樓閣煙花裏,漢主山河錦鏽中。”詩人由上聯蹴鞠鞦韆等物事巧妙轉入對景物的.描寫,情感也逐級上升到新的高度。春來了,去冬南來的雁陣又紛紛穿雲北去,趕赴北國的家園;四野人家也紛紛鑽青楓取火,一片清明風光。詩人從高下兩個角度取景。紫塞,北地邊關,詩人用此代北方的京華長安。南鳥北歸有期,遷客返京無望,可謂人慚北鳥。古人鑽木取火,四時各異其木,其後僅於寒食後一日為之,成為沿襲故俗遺蹟。春季當用榆柳,荊楚卻用青楓,足見異地異俗,更易令人想到《招魂》中的句子:“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這與詩人當時心緒是極合拍的。北方紫塞,楚中楓火,兩兩相隔,山高水遠,詩人之心禁不住越過千山萬水,飛到了魂牽夢繞的故都京華。長安的樓閣一定早掩映於陽春三月迷離朦朧的輕煙花雨中了吧?那奇瑰高峻的山河也早應萬紫千紅,一片錦繡了。詩人想念京華之深,欲歸故都之切,在如詩如畫的想象之景中淋漓盡致地渲泄出來,表達卻又含蓄深婉,真切動人。詩人到底忘不了社稷和君王。第四聯為眼前實景,旅雁青楓卻給人以無窮想象的天空,景深因之加大;此聯為想象虛景,煙花錦繡又緊扣節令,近遠兩景真幻交融,動靜兼具,足見詩人構思之精密,技巧之高妙。

“春水春來洞庭闊,白蘋悉殺白頭翁。”春水滔滔歸向浩渺無邊的洞庭,隔斷了詩人的歸路,舉目皆茫茫白蘋,更使白首詩人愁腸百倍,不能自持。“春”是節令的周而復始,“白”是色彩的比照烘托,兩詞疊用,極寫詩人萬般情懷。春水也如大雁一樣,能夠如期迴歸,詩人卻不得不淹滯湖湘,返京無計;白蘋雖有榮枯,尚能年年開花,詩人卻盛年不再,衰落無成,然詩人偏又心繫長安,不忘社稷,怎不愁上加愁呢?是景語也是情語,情因景生,情變景換,在情感的千迴百折、跌宕渲泄中,結束全詩,只留下茫然、哀痛、無言的回聲。結聯素來為人稱道,劉禹錫《嘉語》言此聯人不可及,尤以疊字見妙,位雲亭《秋窗隨筆》贊其“風神搖漾,一語百情”,從藝術技巧和審美效果兩個方面進行了極高的評價。

在內容上,《清明二首》因節興感,借景借物抒懷,既寫平生不幸,更讓人看到詩人心中交織紐結的矛盾和痛若。詩人平生抱負無望可展,加以身老病廢,流離失所,意識中潛藏的釋道思想不禁抬起頭來。在最後歲月的詩稿中,他感慨自己“久放白頭吟”,渴望能“忘機”“返樸”,他追慕桃花源式的世外“淳古”生活,認為“富貴功名焉足圖”,希望在“樂國養微軀”,且欲與山鳥山花結鄰為友。然而詩人終歸是詩人,即使成了江湖“漁翁”失羣“孤雁”,也永不失“每飯不忘君”的本色。他總是心繫故園,“每依北斗望京華”,不捨輔佐君王“幾回青瑣點朝班”的過去,“落日心猶壯,秋風病欲蘇。”詩人依然雄心不已。這樣,進與退,入與出的矛盾在詩人心中此消彼長,掀起劇烈衝突,當然前者總是佔據着主導地位。這種情懷,也鮮明體現在《清明二首》中。貧病交加的詩人,眼前的歡樂之景無一不牽發縷縷哀愁,促使他追想嚴君,嚮往山林的任運生活。然而北迴的大雁,飄流的楓煙,應時的春水,又註定他割棄不了“秦城樓閣”和“漢主山河”,且因之愈復悲哀。詩言情志。詩人這種深沉濃烈的情懷根植於詩人高尚深厚的愛國主義心靈,是詩人與祖國和人民同呼吸共命運的自然而必然的寫照。這種深厚的愛國之情是深可寶貴,值得今人發揚光大的。這也是這首詩的價值所在。

藝術表達上詩人也頗多成功之處。詩人善於選景構圖。新火新煙,湖色春光,旅雁青楓,煙花錦繡,組成一幅有聲有色、歷歷如見的江南初春圖,而鳥銜花,兒騎竹,童粧胡服,女作細腰,定王舊城,賈傅古井,又是一卷具有鮮明地方和民族特色的風俗圖畫。詩人選景注意大與小,遠與近,高與下,動與靜的角度變幻和配合,並把古與今,想象與現實有機融匯,內容豐富多彩,畫面流走生動,境界高遠闊大。詩人善於煉字煉句,以“淨”寫初春湖光山色的特徵和神韻,以“遠”狀詩人慾留不能,京華日遠的感傷,以“虛”道詩人囊空如洗的貧寒,“十年蹴鞠”一聯高度濃縮概括,達到了言約意豐、辭斷意屬的審美高度。疊詞、復字、雙關等技巧,既增詩句聲態之美,更使平常詞眼產生了新的豐富深涵,擴展了詩的容量。全詩語言通俗樸質,感情卻含蓄深沉,耐人咀嚼。

全詩以情感的構思線索,取景用事全為抒情服務,所以景隨情移,步步變換。或以樂景襯哀,或直寫哀景,第二首後三聯則把情景高度統一於一體,一般景萬種情疊起千重心浪,把全詩情緒推到最高點。詩人又善於多角度切入和轉換,多重詩歌意象紛至沓來,彷彿隨手拈出,又極妥貼自然。象第二首,首聯點飄泊之苦,二聯近承具寫,三聯遠承概寫,又帶出清明物事,融深慨於其中。四聯是眼前景,旅雁由地上雲,新煙裊裊騰空,視點從低至高搖移;五聯是想象着筆,結聯又歸於眼前茫茫湖水。結構上縱橫開合,景緻上伸縮自如,情感氛圍步步加深,似淡實濃,似散實密,似漫不經心偏又構思綿密。語出自然,旨歸深烈,簡易純熟,深然天成,正是詩人晚年詩作的鮮明特點。

在章法上,第一首前後兩聯都緊扣自身着墨,中間兩聯拓開一筆,寫當地風情民俗,離合相間,跌宕起伏;第二首前三聯敍事,敍中融情,後三聯寫景,景真情深,兩大板塊如又峯並峙,各顯千秋。第一首起於風物人事,言志作結,第二首由自身飄泊啟篇,又歸於湖南風物,兩首詩在整體結構上有一種曲折變化之貌,迴環錯落之美。總之,無論是從思想內容還是藝術表達上看,《清明二首》都是詩人晚年的好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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