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靈鼓瑟》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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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起詩《湘靈鼓瑟》賞析之一

《湘靈鼓瑟》賞析

錢起,唐朝人(約715或722-約780年後),字仲文,吳興人,大曆十才子之一,約唐代宗大曆初前後在世。少聰敏,承鄉曲之譽。初從計吏至京口,寓客舍。偶以夜月閒步,聞户外有行吟聲,雲:“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凡再三往來。開門覓之,一無所見。天寶十年,(公元七五一年)就試粉闈。詩題乃湘靈鼓瑟,思結句不得,即以客舍所聞句成之。主文李暐擊節稱賞,謂有神助,遂置高第。授校書郎。嘗奉使入蜀採箭竹,除考功郎中。大曆中,為大清宮使翰林學士。詩與郎士元齊名,時人語云:“前有沈、宋,後有錢、郎”.起着有詩集十卷,《唐才子傳》傳於世。

錢起,字仲文,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年輕時在家鄉已有詩名。天寶九年,住在京口(今江蘇鎮江)旅館中,一個月夜,聽得有人在院子裏吟詩,走來走去的吟着兩句: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

錢起就走出到院子裏,一看,沒有人。覺得很奇怪,但這兩句詩卻一直記住着。明年,到長安去參加禮部考試。試題是《湘靈鼓瑟》。錢起就用這兩句詩為結尾。主試官李暐看了他的考卷,非常讚美這個結句,以為“必有神助”.於是錄取了他,名次很高。從此錢起以進士成名,從校書郎開始,官至尚書考功郎中。他這首詩成為唐代三百年間省試詩中的著名作品:

省試湘靈鼓瑟 〔唐〕錢起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悽金石,清音入杳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瀟浦,悲風過洞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

在唐代,各地品德、文學都好的士子,經過地方長官的訪查考核,由縣報名給州,由本州長官提名推薦到中央。這時這個士子就稱為“鄉貢進士”.鄉貢進士還不是進士,止是由本鄉貢獻給朝廷,已取得參加進士考試的資格。

鄉貢進士聚集在長安,參加禮部主持的考試。考上榜的,就成進士。一日之間,揚名全國。考不上榜的,永遠是個鄉貢進士。考上的稱為及第,或曰登第。考不上的稱為落第,或曰下第。鄉貢進士每年有幾百人到一二千人,進士及第的每年最多不過二三十人。禮部屬於尚書省,故進士考試稱為“省試”,又稱為“禮部試”.每一屆考試,都任命一位文學和品德都有威望的大官為主試官。這個官職是臨時性的,稱為“知貢舉”.

省試的考試項目,主要是詩賦。一篇律賦,一首律詩。賦用八韻,詩限作五言六韻。題目或用古事,或用時事,或用三字四字成語,或用一句五言古詩。應試者可任意取題目中一字為韻,也有由試官指定題目中某一字為韻的。一般都用平聲韻。天寶十年的省試詩題是“湘靈鼓瑟”.這是屈原《遠遊》篇中的句子:“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古代相傳的神話:堯帝的兩個女兒,一個名叫娥皇,一個名叫女英,都嫁給舜帝做妃子。舜帝南巡,死於蒼梧(今梧州),二妃不久也悲傷而死於湘江之濱。她們死後成為湘水之神,故稱為湘靈。靈就是神。湘靈常常在月夜彈琴鼓瑟,聲調悲悽,感動旅客。屈原作《九歌》,也採用這個神話,有《湘君》、《湘夫人》各一首,就是湘靈。

省試詩不是詩人自己一時發興,為抒情述志而作的。題目既由試官指定,題材就受了限制。作詩的目的是博得試官中意,榜上有名。一生的命運,全靠這一首詩。所以詩的思想內容,不能犯政治錯誤。因此,凡是省試詩,絕大多數都用賦體,而不用比興。錢起這首詩也只是運用豐富的想象力,從一個聽者的角度描寫湘水女神的鼓瑟。

現在把全詩釋譯成散文:

常常聽説湘水之神善於彈奏雲和瑟,而黃河之神只會跳舞①。楚地的人都不忍聽她的哀音。這種悲苦的曲調使無情的金石都感到淒涼,清怨的聲音一直傳入太空。這種音樂也使蒼梧山都感動得如怨如慕,使水邊的白芷花也迸發出芳香。這種聲音隨着流水和悲風,傳過湘江,吹過洞庭湖,直到曲終聲寂。可是卻看不見鼓瑟的人,所看見的止有湘水上的幾座青山。

此詩第一聯以敍述句起始。第二聯接着説瑟調的悲哀,也是敍述句。第三、四聯是正面的描寫,四個句子都是形容聲音的悲哀。第五聯雖然仍是描寫,但已經在轉向結句。用一個“傳”字,一個“過”字,透露出曲終的意味。尾聯二句再點明題目:鼓瑟的是湘靈。全詩只是形容湘水女神鼓瑟的哀音,沒有別的含義。所以説它純用賦休,一點沒有比興作用。省試詩都是這樣的作品。能做到對偶工穩,辭句切題,聲調嘹亮,文字華美,就算是佳作了。錢起這首詩的結句,設想得很巧妙,描寫湘靈,能引起讀者的幻想:在青山綠水之間,彷彿見到一個剛放下雲和瑟,悠然遠去的神女形象。這一聯使全詩生動得有餘味可尋。無怪主試官大為讚賞,以為有“神助”.可見它已遠遠超出一般省試詩的水平,因而成為名作。在傳誦多年之後,愛好編造神話故事的小説家,從主試官的“神助”之説,得到了啟發,就造出了鎮江旅館中的故事。

作詩得佳句,被稱為有“神助”,這也是一個文學典故。劉宋詩人謝靈運有一個族弟謝惠連,詩才亦高。謝靈運每次遇到惠連,常常會獲得佳句。有一次,他做詩覓句,恍忽看見了惠連,就得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這一聯名句。他説此句有神助,不是我自己做得出來的(見《詩品》)。

一九三五年,朱光潛忽然也欣賞錢起這兩句詩,寫了一篇《説“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把它們作為文藝作品中表現靜穆境界的例子,用以闡發他的藝術哲學觀點。魯迅讀了此文,不以為然,就在他的《題未定草》中提出了駁議。我們現在不想評論他們二人的論點,不過引用這一件事來説明錢起這兩句詩,到現在還有影響。

錢起是中唐時期最著名的詩人。他和郎士元齊名,稱為“錢郎”.高仲武編《中興間氣集》,捲上第一人就是錢起;卷下第一人就是郎士元,可見當時的口碑,以此二人為詩壇領袖。此外還有盧綸、吉中孚、韓翃、耿湋、司空曙、苗發、崔峒、夏侯審、李端等九人,和錢起合稱大曆十才子,因為他們都是活躍於大曆年間的詩人。劉長卿、郎士元、韋應物不在十才子之列,可能是他們得名較早,或年齒較長。

高仲武稱錢起的詩“體格新奇,理致清淡”.又説:“右丞沒後,員外為雄。芟齊宋之浮游,削樑陳之靡嫚。迥然獨立,莫之與羣。”高仲武編定《中興間氣集》是在大曆末年,其時錢起官為考功員外郎,故稱之為員外。王維死後,錢起為詩壇雄長,這大約代表了當時的公論。從此也可知錢起是以清新的五言詩繼承王維的傳統。《湘靈鼓瑟》這首詩,雖然著名,卻不為當時選家所重視。從《中興間氣集》到《才調集》這幾部唐人選的詩集,都沒有選入《湘靈鼓瑟》。這是由於六韻的省試詩不算正式的詩,所以各種選本里都不收省試詩。除此以外,這首詩儘管結句很好,前八句的描寫卻很不夠變化。作者費力地堆砌了許多同義字:苦、悽、清、怨、悲,無非是要表達聲音的悲哀,這種句法都是很單調的。在錢起的全部詩作中,這首詩不是代表作。但在唐代的省試詩中,它卻是傑出的作品。

《全唐詩》收陳季、王邕、莊若訥、魏璀四人所作《湘靈鼓瑟》。他們與錢起同榜及第,詩也倖存着。相較之下,看來確實不如錢起的空靈。今抄錄陳季一首:

湘靈鼓瑟 〔唐〕陳季

神女泛瑤瑟,古祠嚴野亭。楚雲來泱漭,湘水助清泠。

妙指徵幽契,繁聲入杳冥。一彈新月白,數曲暮山青。

調苦荊人怨,時遙帝子靈。遺音如可賞,試奏為君聽。

這是四首中最好的一首,設想也和錢起相近。“一彈新月白,數曲暮山青”,也可以算作佳句。但錢起以這一詩意用作結句,配上“曲終人不見”,便覺空靈有餘韻。陳季此詩的結句,卻離開了上文,另立一意,勉強湊合一聯作結。正如沈佺期的《奉和晦日昆明池應制》詩,被上官婉兒評為“詞氣已竭”,其缺點完全相同。

一九七八年十月三十一日

注:

①雲和是產瑟的地名,馮夷是黃河之神。但屈原詩云:“令海若舞馮夷。”海若是北海之神,馮夷又似乎是舞名。此事從來沒有人弄清楚。

錢起詩《湘靈鼓瑟》賞析二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是唐朝著名詩人錢起的名句,出自《湘靈鼓瑟》一詩,一千多年過去了,我們今天讀來仍然有詩人剛吟出此句時的那種活生生的現場感,是的,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我們以此句來表述剛剛結束的“潘高鵬畫展”的印象,我以為是頗為貼切的:畫展已經結束,曲終人散,但留在人們心中的正是那揮之不去的幾座青山。

潘高鵬筆下的青山,雖風采各異,或遼闊,或博大,或喧囂,或靜謐,或晦暗,或明快,但所表現的內含都大體相似,那就是畫家自己對生活和生命的理解。在畫家看來,山是有生命的,而那種頑強和旺盛的生命力,非人力所能想象。人的一生或七十或八十,超過百歲者寥若晨星,即以整個人類而論,從猿到人的進化過程,也不過僅僅五十萬年,而有文字記載的人的歷史只有五千餘年。這在山們看來簡直就短得可以忽略不計,而山自己呢?數千萬年,數十億年都不會消亡,可以説山是一種永恆。畫家顯然是參悟到了人與山之間的哲理關係,他筆下的山,完全是野性的山,荒蠻的山,人跡罕至、飛鳥絕跡的山,他認為這才是山的生命和原生態,他要純自然地表現出大山自己的生存狀態,他認為與山相比,人應當感到渺小,因此他表現山的生命,不像通常那樣點綴些漁樵耕讀,馬牛犬羊,或者飛鳥走獸之類,他摒棄了這一切,在絕大多數的作品中,他甚至摒棄了房屋和道路,他認為那些都是人工雕琢而決非自然生命。他所表現的山的生命,是通過山體本身的流動轉折,起伏高低,濃淡明暗,遠近大小來表現的,它們所傳達出來的情感、力量、氣勢和時空感,構成了生氣盎然的原始生命境界,從而產生出震撼力。

一個事件或一個作品的震撼力往往來自於原始生命,被火山爆發所毀滅的龐貝古城的許多事情包括那些成千上萬的死難者我們都忘記了,但那隻小狗卻讓人久久難忘:那隻小狗拉直了那根拴住它的鏈子,將身體彎成了一個弓型。它是想拼命掙脱那突如其來的災難而不得,留下了一個強烈掙扎着的原始生命的定格。潘高鵬成功的祕訣就在於他表現出了生命的原生態和遠離人世的野性和力量。

回到錢起的《湘靈鼓瑟》,這首詩是應試詩,也就是説那是考進士時當堂完成的命題作文,這樣的詩極少有佳作出現,其道理不言而喻,錢起是一個大大的例外了,於是就有人附會了鬼神之説。説錢起在那次坐船赴京趕考的路上,有一天夜半,他怎麼也睡不着,便披衣而起,忽聽見江上有人在作詩,那是錢起有生以來聽到的最好的詩,他就想看看這是哪位大詩人啊?那夜月色很好,舉目望去,大江之上卻別無他船,他自己的船上只有一個老艄工和一個書童,都不可能是詩作者,這就怪了,忽然,他醒悟過來,這一定是鬼神在作詩啊,正待仔細聽時,卻已杳然無聲,忽忙回憶那已聽到之句,那樣一首好詩他只記住了這兩句。奇蹟還是發生了,後來他在考場上拿到考題一看,有一題竟就是《湘靈鼓瑟》。這件事言之鑿鑿地記錄在《唐人行跡考》上,但以我們現在的觀念來看,鬼神之事究屬渺茫,實際上的情況,我想大約是錢起在赴考途中整日想着應試詩,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在夢中也作起了詩,竟然就得到了好句,這種可能性很大,夢中得句,夢中得靈感的事在作家中可説是比比皆是。我不知道潘高鵬的畫是否在夢中得到構思或靈感,但他的畫給我的感覺,就是有一種夢幻般的色彩,我覺得我夢中的山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遼遠、深邃、晦暗、似曾相識等等,而總體印象是朦朧的,與人世是若即若離的。他的山或視野開闊,境地寬闊;或峯巒重疊,草木瘋長;或鋪天蓋地,錯綜複雜,都沒有一座現實中實有的山,如泰山、黃山之類,有的只是畫家想象中的山,理想中的山,夢境中的山。據此,我們可以推斷出畫家的創作心態了:畫家只是在用畫筆構造起自己夢想中的山的羣像並儘可能地讓它不帶上人間煙火,從而以粗獷觸目視覺衝擊力去感動觀眾。

錢起詩《湘靈鼓瑟》賞析之三 省試湘靈鼓瑟 〔唐〕錢起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悽金石,清音入杳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瀟浦,悲風過洞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

從詩題“省試”可以看出,這是一首試帖詩。“湘靈鼓瑟”這個題目,是從《楚辭·遠遊》“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句中摘出來的。

詩的.開頭兩句點題,讚揚湘靈善於鼓瑟,那優美動聽的樂聲常常縈繞耳邊。在試帖詩裏,這叫做概括題旨。

湘水女神鼓瑟,曲聲裊裊,於是詩人展開想象的羽翼,伴隨着仙樂,往返盤旋。那瑟曲,是多麼動人心絃呵!它首先吸引了名叫馮夷的水神,使他忍不住在水上跳起舞來。其實,馮夷並沒有真正聽懂在美妙的樂聲中隱藏的哀怨悽苦的情感,這種歡舞是徒然的。但那些“楚客”是懂得湘靈的心意的,這當然包括漢代的賈誼,和歷代被貶謫南行而經過湘水的人,他們聽到這樣哀怨的樂聲,怎不感到十分難過呢!

你聽,那曲調深沉哀婉,即使堅如金石也為之感到悲悽;而它的清亢響亮,可以傳到那無窮無盡的蒼穹中去。

如此優美而哀怨的樂聲傳到蒼梧之野,一定把九嶷山上的舜帝之靈都驚動了,他也許會趕到湘水上空來側耳傾聽吧!那馨香的芳草──白芷,竟會受到感動,越發吐出它的芳香來。

樂聲在水面上飄揚,廣大的湘江兩岸都沉浸在優美的旋律之中。寥闊的湘水上空,都回蕩着哀怨的樂音,它匯成一股悲風,飛過了八百里洞庭湖。

中間這四韻,共是八句,詩人憑藉驚人的想象力,極力描繪湘靈瑟曲的神奇力量。這就使詩避免了呆板的敍述,顯得瑰麗多姿,生動形象。

然而更妙的還在最後兩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上文緊扣題目,反覆渲染,已經把湘靈鼓瑟描寫得淋漓盡致了。傾聽妙曲,想見伊人,於是詩人筆鋒一轉,直指美麗而神祕的湘江女神:“曲終人不見”,只聞其聲,不見伊人,給人一種撲朔迷離的悵惘,真可説是神來之筆。而更具神韻的是,“人不見”以後卻以“江上數峯青”收結。這五個字之所以下得好,是因為由湘靈鼓瑟所造成的一片似真如幻,絢麗多彩的世界,一瞬間都煙消雲散,讓人回到了現實世界。這個現實世界還是湘江,還是湘靈所在的山山水水。只是,一江如帶,數峯似染,景色如此恬靜,給人留下悠悠的思戀。

試帖詩有種種限制,往往束縛了士人的才思。錢起卻不然,在此詩中,他馳騁想象,上天入地,如入無人之境。無形的樂聲,在這裏得到了生動形象的表現,成為一種看得見,聽得到,感覺得着的東西。最後突然收結,神思綿綿,更耐人尋繹。

大中十二年(858),舉行進士考試,唐宣宗問考官李藩:試帖詩如有重複的字能否錄取?李藩答道:昔年錢起試《湘靈鼓瑟》就有重複的字,偶然也可破例吧。大中十二年離錢起考試的天寶十載,已經百年,錢起此詩仍是公認的試帖詩的範本。(劉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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