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處不故鄉雜文

來源:文萃谷 2.42W

春節剛過,飛往海南。

天涯何處不故鄉雜文

初到海南,我沒有急着去天涯海角,而是一頭鑽入一片古建築羣中。這是一大片幽靜的所在,古色古香的建築羣與周邊的高樓大廈形成極鮮明的對比。

進入園裏,彷彿走入了一幅歷史畫卷,紅牆碧瓦的木樓掩映在繁茂青翠的樹木間,幾尊古人的雕像安靜地立於園中,一條小河曲折迂迴,河上座落着石橋,水裏朵朵睡蓮妖嬈綻放。一瞬間,我竟有些恍惚,這裏究竟是江南還是海南?在我一貫的記憶中,亭台樓榭,小橋流水,這應該是江南的特色。而海南應該是陽光沙灘,椰風碧浪。在我的想象中,如果説江南如女子,靈巧細膩,温柔浪漫,那麼海南應是條漢子,陽剛熱烈,粗獷奔放。

然而,海南自有海南的細膩,瞧,眼前這一串串大紅的燈籠,讓已經忘記過節的我們,重又感受了年的味道。自小在北方長大,習慣了過年時的寒風凜冽,喜歡聽爆竹在凍得乾脆冷得決絕的空氣中炸響,喜歡看春聯為單調荒涼的景象塗上一抹抹重彩。置身海南,滿目的花紅柳綠,連續的煙雨迷離,讓我們竟一度忘記了這是在正月。

不知不覺來到了一棟二層木樓前,樓上掛着“海南第一樓”的金字招牌,樓下則掛着“五公祠”三個字,這便是海南最早的樓,也是海南人民為紀念唐宋兩代被朝廷貶至海南的五位歷史名臣建設的祠堂,五位名臣分別是唐朝宰相李德裕、宋朝宰相李綱、趙鼎及宋代大學士李光、胡銓。對於生活在海口的人來説,海南第一樓再熟悉不過了,它是包括蘇公祠、五公祠、學圃堂等在內的一組古建築羣的統稱,素有“瓊台勝境”、“瀛海人文”和“海南第一名勝”之譽。由於規模宏大,又是海府地區最早出現的一座紀念先賢的樓宇,所以被稱為海南第一樓。

只見五公祠門口懸掛着一副對聯:五公英烈氣,千古海南潮。在祠內柱上,是清人的長聯:“唐嗟未造,宋恨偏安,天地幾人才置諸海外,道契前賢,教興後學,乾坤有正氣在此樓中。”另一處則題有:“只知有國,不知有身,任憑千般折磨,益堅其志;先其所憂,後其所樂,但願羣才奮起,莫負期樓。”這些對聯,字字鏗鏘句句有力,正氣浩然,擲地有聲,是對“五公”坎坷人生、高風亮節的高度概括,讀罷令人肅然起敬。

在五公祠的西側,便是蘇公祠,在被流放海南的謫吏遣臣中,蘇東坡應該是最富盛名的吧?蘇公祠與五公祠遙相呼應,連為一體。祠堂正中供奉着蘇東坡的彩色塑像,兩側的壁畫生動地再現了他在海南興辦教育、傳授知識的情景。這位寫下“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絕唱的大文豪,在已經62歲高齡的時候,被流放到了海南島。海南是天之涯,海之角,在當時是徹徹底底的蠻荒之地,“其地極炎熱,而海風甚寒,山中多雨霧,林木陰翳,燥濕之氣蒸而為雲,停而在水,莫不有毒”。“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我們能夠想象,當時已經不再年輕的他,背井離鄉,一路踉蹌,千辛萬苦來到海南,面對當地人民原始落後的生活條件,面對茫茫無際的大海,那種絕望的心情與荒涼的眼神?

值得慶幸的是,他不是別人,是蘇東坡,他深知“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他很快從憂鬱苦悶中解脱出來,他是個善於挖掘生活快樂的人。他到了海南很快辦起了學堂,教起了書,與百姓漸漸融為一體,因自己的學識與良知,而深得海南人民的敬愛與擁戴,把這個蠻荒之地生生變成了自己的“世外桃園”。他開始享受這地偏皇帝遠的生活,文風也漸漸發生變化,形成平淡自然的'風格,他欣然寫道:“他年誰作輿地志,海南萬里真吾鄉。”而對於生活的困苦,他將其當作人生最好的歷煉和精神財富:“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垂天雌霓雲端下,快意雄風海上來”。這等胸懷與氣魄,或許正是大海給予他的指引與啟示。

凝視蘇公的一座銅像,我久久不願離去。銅像為蘇東坡晚年的形象,他頭戴斗笠,站姿挺拔,右手握卷,目光深邃,讓人想起他的那句“竹仗芒鞋輕勝馬,一笠煙雨任平生”。他被林語堂先生稱為中國五千年來最懂生活的人。是的,他不僅是偉大的文學家,還是北宋有名的釀酒師、茶藝師、美食家,他不僅親自下田耕種,親自釀酒烹茶,還發明瞭東坡肉、東坡魚、東坡羹等多道今日依舊有名的菜餚。無論在黃州,在嶺南,在海南島,不管環境多麼艱苦,他都能隨遇而安,苦中作樂。“空皰煮寒菜,破灶燒濕葦”卻也怡然自得,“酒足飯飽,倚於几上,白雲左繞,清江右回,重門洞開,林巒岔人。”雖然一生沉浮宦海,飽經憂患,卻仍始終保持天真淳樸,詩意地生活着。這就是蘇東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寵辱不驚,去留無意。難怪有人如此慨歎:人生緣何不快樂,只因未讀蘇東坡。

海南成就了這些歷史名臣,而他們也成就了海南。這些被流放的古人,大概不會想到,當時被謂之蠻荒之地的海南,如今卻是遊人如織、世人嚮往的天堂。而事實上,久居喧囂與熱鬧中的我們,何嘗不會有身陷孤島的困惑與煩惱。重要的是,身陷囹圄時,如何尋找和開闢出新的道路,讓自己的靈魂始終能夠自由行走,這是值得我們思索的問題。讀懂了蘇公,也便明白了生活的真諦。

天色漸晚,華燈初上,我戀戀不捨從這一片古建築羣中抽身而出,再次融入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流中。行走於海南的街頭,頓覺步履輕鬆。與其羈絆於得失榮辱,不如在心裏修籬種菊,只要擁有發現快樂和製造快樂的能力,在任何地方都不會流離失所,天涯海角亦可成為精神家園,這是蘇公今天給我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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