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纈圖紋的意象內涵與當代意義

中西方理論藝術家認為,戰國時期的《周易》中所提及的“立象以盡意”是對老子的“道之為物,惟恍惟忽。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的一次很好詮釋。雖然此類意象的輪廓線、色彩等模糊簡易,卻能用極為傳神的方式把客觀事物的特性體現出來。“立象以盡意”就是這一民族思維形式在意象範疇上的精要概括。

從不同朝代所製造的夾纈圖紋來看,隨着時代的變遷,古人“立象以盡意”思維形式的痕跡清晰可見,主體對客觀事物形態的提取表現出一個從複雜到簡易的過程,即從“形象”到“意象”的過程。夾纈的“圖案”便是以宗XX理價值觀為核心,較之其它“三纈”,其圖紋反映出被主流宗法思想“邊緣化”的社會宗法意識,卻有着更為貼近民生的宗XX理價值核心。

1、夾纈之淵源

作為中國古老手工印染工藝“四纈”(夾纈、蠟纈、絞纈、灰纈)之首,夾纈以其特有的美學性在民間工藝中桌爾不羣。它是用兩塊雕鏤相同的按花板,將布帛夾在中間,然後印染,可染成兩三種不同的顏色,做工複雜精細。所謂夾纈,即是通過操持花板夾印紡織物出來的工藝產品。

夾纈中的“夾”是指其製作的一系統過程;“纈”的字音與“協”同,如眼花時所見的星星點點。《一切經音義》將其解釋為“以絲縛繒,染之,解絲成文曰纈也”。有關“纈”的最早記錄,是在南北朝時期樑代顧野王的《玉篇》,其中提到“彩纈”一詞。

這是存在史料中最早提到的纈類印花織物。“夾纈”一詞最早出現在宋代王讜撰的《唐語林》中。該書記載:唐玄宗的妃子柳婕妤之妹趙氏贈予其姐的一匹夾纈,曰:“婕妤妹適趙氏,性巧慧,因使工鏤板為雜花,象之為夾結。”其中的“夾結”就是現在的夾纈。

唐代夾纈初創之時,色彩甚為絢麗,工匠技師雕刻花板也複雜多變,其商業流通遍及範圍廣大,主要以唐代東、西兩京,四川成都,新疆吐魯番和甘肅敦煌為代表,並延伸至湖南長沙、江蘇蘇州等地。蠟纈,就是現在所稱的蠟染,它是在織物上先用蠟畫出圖案,然後入染,蠟液浸入纖維後,防水作用,染液不能進,經過熱煮脱蠟,形成色地白花的裝飾。絞纈又稱“撮纈”,是民間用的一種印染方法。它製作簡易,風格樸質大方,主要用於染織簡單的點花和線條花紋。灰纈,唐朝有一種專門的鹼性印花,簡稱為“灰纈”,即用鹼性的防染劑進行防染,工藝類似於今天的藍白印花,使用的是一種防染印花方法。夾纈較之以上“三纈”的審美價值與社會地位都高,在唐代可謂盛極一時。

宋代朝廷將夾纈作為儀衞衣飾且禁止民間生產,使得現存的宋代夾纈織物稀有罕見。宋代夾纈較之唐代具有明顯的不同:①由之前的多彩夾纈演變為單色的夾纈織物;②從原有的生活日用輔助物過渡到工藝用品;③夾纈多用於儀仗旗符等。由此觀之,夾纈形態發生轉變,新的用途也不斷產生。20世紀80年代的夾纈圖案主流價值已然從皇宮貴族演變成民間風俗。婚嫁寓意圖等一系列圖案都反映了當代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當時夾纈雖保留了原有的花、鳥、人物的特點,但也增加了浙南夾纈紋樣常表現民間崑曲戲文場面的圖紋,如戲曲紋樣的《白兔記》、《西廂記》所反應的就是當時推崇男尊女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社會主流價值觀,因此戲曲圖紋也成為夾纈圖案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見,夾纈最初只指在絲綢上結紮用以防染,所以“纈”又譯為花紋的染織品。具體的夾纈印花技術是使用兩頁形狀大小相同的花板,再將要染的印坯夾持在中間,從兩側施壓使花板上雕刻的印花均勻地印製在織物上,織體應處於懸吊狀,已達到印花效果。該工藝的圖案特點是花紋對稱,具有均衡的美學特徵,代表作有《夾纈對鳥紋屏風》、《紫地大花紋夾纈羅》、《北朝夾纈絹》。夾纈的製作過程是:①土布的準備:取長10m、寬50cm的乾淨棉布浸水、晾乾,等分折成40cm的長度,做好記號,卷在竹棒上。②靛青的準備:將靛青染料分數次加入水缸,均勻攪拌,使靛青發酵,缸水温度以15℃~20℃為宜,正常色呈黃色。同時以石灰調節靛青水的酸鹼度,一般沉澱6h~8h,待缸水呈碧綠色,即可浸染。③裝土布於雕板,利用竹尺,對照棉布上的標誌,將布依次鋪排於17塊雕板之間,然後拴緊雕板組框架,擰實螺帽。④入缸染色:利用槓桿吊雕板組入缸,開始染色。浸染半小時左右,吊離染缸,於空中稍作停留,再進行第二次浸染,然後將雕板組上下翻轉,做第三次、第四次浸染。浸染過程中注意整理棉布摺皺處,以防發粘。⑤卸布洗晾:將布從雕板上取下,平鋪在河水中漂洗,然後甩於高竹架上晾乾。

2、夾纈圖紋之意象內涵

阿恩海姆在《視覺思維:審美直覺心理學》中認為,歷來總是把思維看成理性的邏輯,可以形成科學的知識,感官知覺則是非理性、反理性或者無關於理性的,可以成就藝術,而無法形成知識。[3]何謂意象,是指客觀存在的具體物象,經過主觀能動性獨有的情感創造出來的一種藝術形態,簡單來説,意象就是寓“意”之“象”。據阿恩海姆研究,與語言思維相比,意象思維是更為高級的思維方式,因為語言是一度的線性媒介,視覺意象則是二度的平面或三度的立體。越高級的意象,越是一個高度形式化的純幾何形狀。視覺意象將客觀物體的關係特徵用一種圖像全部呈現出來。為了比較説明意象與其指稱的內容之間的各種不同關係,阿恩海姆區分出意象的三種表現方式,即繪畫式、符號式和記號式,這三種視覺模式便是意象的三種表現形式。

可見,夾纈圖紋中確實隱含着視知覺意象。從發生學的角度來看,藝術起源於生產,並從生產勞動中生髮出原始宗法、原始藝術的圖騰文化以及民俗文化等,這些都能從夾纈的圖紋及色彩上找到相似之處。

2.1、宗XX理崇拜

縱觀人類的發展進程,各個時代都有與之相適應的時間文化層,新的文化層在舊有的基礎上不斷整合和更新。在發展的進程中,文化始終體現着三個層面的訴求,即物質、制度、精神三個層面,其中宗XX理便歸入精神文化一支,宗XX理包含觀念體系、制度體系和物質體系這三個層面。此類觀念體系包括神靈善惡價值觀;制度體系包括宗教制度;物質體系包括與宗教相關的客觀物質。所謂宗法,是指一種文化現象,早在石器時代的人們便開始把對大自然的崇拜演變成自然宗法,由此也產生了種類繁多的圖騰紋樣。隨着石器時代人們開始在巖壁上刻畫着寓意宗XX理的簡易圖案,夾纈主紋中便出現了以宗XX理為題材的戲曲紋樣。

隨着中國舊有體制的強大,人們宗XX理的價值觀日趨明顯,並逐漸表現在日常生活中。如隨着唐代宗XX理體制的發展,無論是在物質上或是在精神上都有相應的視覺表達,作為當時人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產品———夾纈便適時地成為歷史長河的記錄者。又如在藍夾纈花布中出現的《白兔記》(如圖1所示)戲曲故事[5],其內容恰好反映出當時社會宗法的主流價值觀,即認同重男輕女、一夫多妻制度以及女性沒有經濟自主與人格獨立的封建時代的特性。此外,夾纈花布也傳遞出一個被踐踏在社會最底層的羣體信息,並表達了它廣泛的情感基礎和深層的倫理渴望。這也説明夾纈不同於蠟纈和絞纈,它強調的是底層社會裏“忠義慈孝”的宗XX理價值。

2.2、圖騰崇拜

圖騰文化作為一種古老的文化,其實體是某種動植物、無生物或自然現象,它亦是氏族的象徵和標誌。學術界將“圖騰”定義為:某種社會組織或個人的象徵物,或是親屬的象徵,亦或是祖先的'、保護神的象徵。作為圖騰的象徵物可以是動植物,亦可以是自然現象或無生物。圖騰包括氏族圖騰、部落圖騰、民族圖騰等多種。

我國的圖騰文化早在新石器時代就已產生,半坡遺址出土的彩陶上有着魚紋和鹿紋,其輪廓簡易,變化較大。隨着時代的變遷與發展,鳳凰、麒麟等都是人們將客觀實在的事物通過主觀能動性繪製出來的圖形,如出土的唐代《鳳舞樹下圖夾纈屏風》[6]中起舞的鳳凰便是人們古老的圖騰崇拜。據《爾雅·釋鳥》記載:鳳凰的特徵為雞頭、燕額、蛇頸、龜背、魚尾、五彩色,且有鳳凰涅 之説。古人認為在太平盛世自有鳳凰飛來,“鳳”字亦與甲骨文“風”字相同,譯為有風自無處不在,“凰”即皇意且有至高無上之意,亦是皇權的象徵。唐代夾纈中隨處可見鳳鳥的圖紋,展現了人們對自然的崇拜與對王朝的敬畏之情。

2.3、民俗信仰

民族風俗作為一個大類,是中華文明演化而彙集成的一種反映民族特質和風貌的民族文化,是民族歷史上各種思想文化、觀念形態的總體表徵。人們通過在夾纈上繪製的圖紋來抒發某種精神寄託。

圖2 樹下立象圖夾纈屏風

例如出土的唐代《樹下立象圖夾纈屏風》(如圖2所示)中“象”有兩層含義,一是説象與天象的“象”同義,説明它是有靈性的巨獸;二是人們將大象賦予了“萬象更新,一元復始”的寓意,象也代表了具有“萬象回春”的有德之獸。據説,象為搖光之星散開而生成,能兆靈瑞,故象紋夾纈倍受百姓推崇。此外,民間流傳的“並蒂蓮”寓意百蓮好合、夫妻和睦,“綬帶鳥”寓意百年高壽,“梅花鹿”寓意加官進爵、官祿延綿等,這些都是人們通過繪製夾纈圖紋來傳遞自己的精神寄託與美好願望。

3、夾纈藝術的當代價值

3.1、夾纈在當代設計中的運用

傳統圖案是人們在現實生活中尋得的現實題材的抽象化,並將其特有的裝飾系統植入傳統的象徵寓意中,使其具有深邃的傳統文化內涵,形成了約定俗成的符號意義。原研哉在自己的書中曾提到“時代向前發展,並不一定就代表文明進步。我們立足之處,是過去與未來的夾縫之間”。由此可見,讓設計回到本源是當代設計師們在現代設計中的一種情愫。[7]當代設計師們利用自身的審美意識將符號化的夾纈圖案紋樣變形、簡化、修飾,並加入色彩、材料的搭配,使其形成了具有獨特創新理念的設計風格,區別於以往的傳統圖案,並找到了一條可將傳統文化與現代審美融會貫通的渠道。

設計是文化的物質載體。在中國大力提倡保護和發展傳統文化的背景下,現代設計在中國得以發展,人們通過現代化設計開始對傳統文化與藝術加以傳播。然而,此時的夾纈藝術卻煢煢孑立並逐漸淡出傳統文化的歷史舞台。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①在前期生產與傳播中,由於缺乏市場與消費者的定位,夾纈顯得勢單力薄;②夾纈沒有形成個性鮮明的品牌形象;③隨着歷史的風化與製作過程繁多,古老的夾纈失去了它自身攜帶的文化載體,使得當今的人們很難去理解夾纈圖案紋飾中所藴含的寓意;④一些設計師脱離了夾纈的文化根基,將國外一些優秀的設計植入夾纈傳統紋飾中,或者只是簡單地複製夾纈的傳統圖紋,並沒有做出一系列的延展與創新。

隨着夾纈在江浙一帶的發展,其產品自身的設計由開始只適合婚嫁的棉被生產延伸到如今的旅遊產品的開發。以夾纈為主題的平面設計與手工藝品也開始出現,如手絹、包、服飾以及隨之而來的標誌設計等。圖3是筆者根據夾纈的工藝特質設計的一款夾纈旅遊產品包裝盒。首先,在顏色特徵上,筆者從蒙德里安的幾何抽象風格畫中提取出紅、黃、藍三種顏色,嘗試將唐朝興盛的多色夾纈引入此次設計中;其次,盒子的外觀是用夾纈的雕花板的形式構成,封面盒中間的帶狀設計將盒子一分為二,將夾纈圖案中的標誌性圖案(戲曲人物)置於封面中間,筆者設計寓意突出夾纈的“夾”字,將其中間的條帶裝飾戲曲圖案(兩個相同服飾着裝)作成浮雕狀夾住封面;再次,由於早在秦朝時期就出現關於夾纈的記載,因此筆者將封面上的“江浙夾纈”四個大字採用秦國時期的小篆字體,以此表明夾纈的特殊性和歷史性;最後,筆者將唐代詩人白居易的詩作《玩半開花贈皇甫郎中》置於封面處,以此來追憶夾纈藝術最繁華鼎盛的時期。

3.2、夾纈在當代設計中的價值

夾纈對於中國傳統手工藝的價值意義頗為深厚,具有很深遠的學術價值,夾纈厚重的歷史底藴與現實意義賦予了其傳承延續的使命,其學術價值具有以下三點:①夾纈精湛的印染技術和技師們雕刻的鏤空花板在雕刻過程中的複雜、紋飾的精細以及整個印染過程的繁複使得夾纈具有深厚的工藝學價值。②隨着全球一體化的發展,各國的經濟、文化得以交流傳播,夾纈自身的民族本土文化也以嶄新的視角得以崛起與傳播,從而是在學術界、美術界等不同領域都引起重視。③夾纈在入染過程中所生成的輔生物靛花都是由板藍根和青黛組成,其無色素融合設計符合了當今社會提倡的環保概念,也符合現代社會對產品加工的訴求。由於夾纈的圖紋特徵不僅是中國傳統民間文化的媒介,而且是當代夾纈圖紋應用設計的基石,所以我們應深入研究其延續性與傳承性,以便使得夾纈這一古老的工藝在現代社會傳承下去。

中國傳統美學思想一直都強調以自然為歸宿,以“天地與我為一”為最高審美境界。自古以來,人們追求的自然美在日常生活用品中也有所體現,如紡織品等。這種紡織印染裝飾品在造型上無處不體現着人與自然的密切關係,也達到了一種和諧自然的審美境界。夾纈豐富多彩造型各異的植物紋樣通過匠師精湛的技藝顯現出來,體現了其厚重的歷史底藴,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