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散文隨筆

來源:文萃谷 2.22W

下公交車再走三里路就到家了,我沒有給父親打電話,想獨自走回去,就像放學後不回家在外面瘋夠了悄悄溜回去一樣,或者像割滿了草籃拎着沉甸甸的收穫一樣,回來了。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滿是親切,滿是喜悦。路邊兒的野花隨風搖曳,樹上的小鳥歡呼雀躍,新鮮的空氣攜着青苗的氣息撲面而來,肺腑之內的污濁隨自由吐納被滌盪被清理,頓時感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愉。不遠處的村落如一副水墨畫,寧靜質樸,莊嚴肅穆。

清平樂散文隨筆

綠油油的麥子正抽穗,田間零零星星有幾個人在勞作,好像是噴灑農藥。噴出去的水霧足有二三十米遠,來來回回走幾趟一大塊地就噴完了,效率挺高的。現在農業生產機械化,翻地,播種,澆灌,除草,收割,秸稈還田等全程都用機器,節省了大量的勞動力。地裏有雜草也不用人去拔,只需噴點兒除草劑。農藥居然能識別莠草與禾苗,這讓人不得不驚歎科學的奇妙。農家人不願賦閒在家就外出務工,工作隨意安閒,生活卻是富足殷實,因為容易知足所以日子過的怡然自得,着實令人羨慕。

我的父親教了一輩子中學語文,頂着全國優秀教師的光環卻一心想種地,等他退休後已無地可種,只好在自家院子種點兒瓜果蔬菜。他不願跟隨兒女住城市,説城裏生活節奏太快,成天跟什麼趕着似的,哪兒有鄉下的隨意從容。他只是每年來噌幾天暖氣,一開春就坐不住了,火急火燎要回去。布穀鳥叫了,時令到了,他若不回春風到處打轉都吹不回來,他要去迎接她們,迎接新芽吐翠,草長鶯飛,那麼好的新氣象不好好享受一番實在太吃虧,“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被鳥叫醒怎麼會跟鬧鐘一樣呢?

想想確實也有道理,又怕老爹一個人在家獨歎伶仃,只好忙裏偷閒去探望。

院門敞開着,父親正躺在搖椅上打盹,旁邊茶几上擺着老花鏡、《老人春秋》、收音機、打火機、香煙等等,地上散亂放着剪刀、麻繩、破布條,細竹竿、長樹枝削的木棍什麼的,看樣子正要給畦間的西紅柿和黃瓜搭架子。這日子舒服啊,想幹就幹,想歇則歇,太陽暖洋洋地曬着,儘管呼嚕,不用擔心着涼,也不必害怕睡過了頭。

他屬於這裏,他是這裏的定海神針這裏的王,沒有他,這裏也會跟其他宅子一樣成為廢棄的荒原;沒有他,這裏的花草鳥蟲都羣龍無首,惶惶不可終日;沒有他,那些絲瓜豆角蛇瓜就爬不到高處再把果實垂下來炫耀;沒有他,那些留守的老人和兒童就了無去處,這裏因為他而豐富多彩熱鬧非凡。每個物種的位置都是他説了算,家裏不養家禽牲畜,開開屋門就是蔬菜和果樹。陶潛先生的“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大概指的就是這種情景吧。身披綠野清風,慣看日出月落,高興時跟收音機唱上幾句,“我本是卧龍崗散淡的人吶,憑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

如果真的可以穿越,我希望自己就是那個溪頭卧剝蓮蓬的無賴,那怕有剝不完的蓮蓬。曾經我這滿腹經綸的父親對我寄予了太多厚望,經常背詩講詞給我聽,希望把我薰陶成“腹有詩文氣自華”的博學之士,至今尤記他聲情並茂的吟誦,“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媪?……”可惜母親沒有等到白髮滿頭就因病去世,沒有人同他共同演繹這對兒模範夫妻,我也不成器

,別説博學,跟優良都不搭界,結果是他自己身陷詩情畫意不想出來了。他種的那些菜並不拿去賣,而是適時送給來看望他的人。鄰居們也不含糊,投其所好,沒事就去陪他天南地北的神侃,做飯時順便就拿走了要用的菜。父親講了一輩子書正巴不得有人聽他談古論今,落一個開心痛快。我也拿,不拿他會不高興。他的菜好得無人可比,害蟲都是手工捉除的,不施化肥,不打農藥,還聽書聽戲聽音樂

感覺走路很輕,父親還是覺察到了,“你咋有空回來?也不吭一聲,躡手躡腳賊溜溜的,咋就沒個人形呢?”

果然,一見我還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不是怕攪了你的好夢嘛,我在你眼裏從來都沒好過。”

父親一愣,豈能輕易認錯?“我説的不對嗎?四十多歲的人了,拎着東西走恁遠的路還穿着高跟鞋,鬼咋個啥?就不知道愛惜自己。”他起身去屋提出我的一雙舊布鞋扔在我腳下,“話也不能這麼説,那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罷了。人也不能太較真兒,有得必有失,你哥有出息有成色,成天忙得我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就是。有道理。這鞋還給我留着,穿上也挺好的。”

“東西都是伺候人的,穿着舒服就是好的`。繃着腿拿着架子穿恨天高,那是伺候鞋的。”

你瞧,王老師的頭髮都要白完了,教書育人的節奏卻是一點兒沒變。

“ 你們忙,忙工作,忙生活,有應酬有交際,要舒適還要注意形象,怎麼會顧及周全呢?”

“ 就因你總想得周全,才養得我這麼懶。”

“這也怪我?別老在他人身上找原因。鞋換好了,正好跟我搭手扎架子。”

……

兩三根竹竿或木棍插進秧苗附近的土裏,上端用繩子繫住,再架一橫棍供藤蔓攀爬纏繞。足夠長

的蔓用破布條固定在架子的腿兒上。架子搭好,又拔淨了雜草,澆足了水。活兒幹完,已是“日高人渴漫思茶”,正要歪躺椅上休息一會兒,我的老爹精神勁兒正旺,“三丫,這麼好的天氣,風和日麗,填首詞吧。先前茅檐低小,鋤豆編雞籠,現在就剩下種菜了,這種差別是顯而易見的。”

“ 這絕對是個好主意。”問題是《清平樂》的曲調早去爪哇國了,什麼平平仄仄,或許根本就沒弄懂,也沒有記住,只曉得吳地一對兒老夫妻落入了辛棄疾老師的法眼,經他那麼妙筆一揮,他們就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了。到底是誰家翁媪活得這麼滋潤,讓人羨慕了一千多年不説,還讓我這年已七旬的老爹沒地也要開發一點兒土地找感覺。

“ 應該讀清平le吧,備不住是哪個自以為是的文人給纂改了。古代沒有拼音,死人又不能説話。後人也吃不準只能將錯就錯,現代人倒是想推翻既沒有權威又缺乏佐證。”

父親認真起來,“不會吧,你見過對此有爭議的相關文章?”

“ 沒有。”心虛,只能如實回答,“為啥一背這首詩我就舒服得想睡了呢,你看,我已樂在其中了。”接着,假寐狀。太陽暖洋洋地曬着,春風像一雙温柔多情的小手把周身摸遍,任誰他不想睡就得醉啊!

“ 詞,這首詞,治學要嚴謹。”習慣成自然,他又開始講課了,“《清平樂》,《永遇樂》同為詞牌名,字同音不同,想把清平樂讀成le的,怕是對詩詞走馬觀花不求甚解。《清平樂》,又名《清平樂令》,《醉東風》,《憶蘿月》創於唐朝,教坊曲名,盛行於宋朝……”

爐子上的水開了,父親站起來去沖茶。

“ 睡了?又耍賴。學習不中,(説話時)打個岔擰個理涮個嘴她可在行。”罵聲中滿是寵溺。

咕嘟嘟,一串音符悠揚而起,感覺自己正如一片捲縮已久的茶葉,在這個温馨適宜的空間裏,打着旋兒幸福地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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