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熟了精選散文

來源:文萃谷 2.97W

打我能記事起,老家的院子裏就有一棵很大的杏樹,碗口粗的樹幹所延伸出的枝條,宛如一把巨大的傘,茂密地覆蓋在院子的上空。每年的春雨過後,杏樹的枝頭悄悄地吐露出一點紅,紅紅點點,繼而百花綻放,讓小院成了花的海洋。最高興的就數我了,意味着不久就可以吃到黃通通的杏子了。聽母親説,我們家的那棵杏樹叫“麥黃杏”,就是説,等到麥子黃了,快要能割的時候,杏兒就熟了。

杏兒熟了精選散文

每次去田裏割豬草的時候,便留意起田間小麥的長勢:什麼時候拔節、什麼時候抽穗、什麼時候變黃。小孩子都比較心急,沒有時間概念,不懂得植物的生長週期,只聽大人説麥子熟了,杏兒就熟了。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農村的家境都不太好,家裏又姊妹眾多,父母的錢都是花在刀刃上,是捨不得買零食給孩子吃的。小孩子們活潑好動,就會自個尋摸着找吃的,東莊去摘桃,西家去偷棗。所以家鄉流傳這樣一句話:“瓜糖梨棗,小孩見了就要找”。

我是不擔心他們會來我家偷杏兒的,杏兒沒熟之前是不能吃的,酸得要命。我就親眼看見東院家的叫“毛蛋”的小屁孩,在我家樹下撿起一粒被風吹落的杏兒,才拇指大,青青的,他忍不住往嘴裏咬一口,呸的一聲吐了出來,嘴巴被酸得揪了起來,連臉都變形了,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小滿一過,樹梢上向陽的杏兒因為有了充足的光照,早早的就會露出點黃意,此時的杏兒還沒完全熟透,依舊酸。我卻等不了,猴急地拿起竹竿敲下幾隻,然後把它掩埋在糧食堆裏,捂上兩天就會熟了。這個方法也是母親教我的。

麥收的時候,大人們都到田裏幹活去了,我在院裏看家。一幫不上學的小屁孩嘰嘰喳喳圍着我,大家一起玩打“花牌”,玩“鬥雞”,累了就在樹蔭下乘涼歇息。不用他們開口,我就拿起靠在牆上的竹竿敲下杏兒分來吃,這時的杏兒大多都熟了。母親叫我們一起來摘杏子。哥哥姐姐用蓋麥垛的塑料雨布撐在樹底下,我拿起竹竿爬上樹去打。由於樹大,結出的果子也特別多,一棵樹上就能敲下兩三笆斗。(一種柳編的圓形器具,多用來裝糧食。)母親把 剛摘下的杏子挨家挨户送給鄰里。鄰居都誇我家的`杏子又大又甜,還叫我母親拿到集上去賣,而每次母親都會説:“賣它幹嘛呀?又不指望它過生活,還是留給孩子們吃吧!”

傍晚,勞作一天的父親帶着哥哥姐姐從田裏回來了,母親也做好了晚飯。哥哥從屋裏搬出了吃飯的桌子放在杏樹下,姐姐幫着母親把飯端了出來,天還沒黑透,父親便從屋裏點亮了馬燈提了出來,掛在一個稍矮的樹杈上。微微的風吹着忽明忽暗的燈光,一家人圍在一起吃着晚飯。有時正吃着飯,隔壁的二大爺就會過來串門,母親起身遞給他一張凳子,他一坐下就習慣性地摸出腰間的旱煙袋,左手握着煙桿,右手使勁往煙斗裏塞着碎末的煙葉,劃一根火柴,然後啪嗒啪嗒地吸上幾口,又緊接着又一陣咳嗽,稍平息一點,這才跟父親搭上話。無非都是説一些種莊稼的事,小孩子不感興趣,不過,有時候説着説着就扯到説鬼的上面去了。我也一下子來了精神,搬個小板凳緊貼着母親身旁坐下,豎起耳朵聽,既興奮又害怕。二大爺七十多歲了,能識文斷字,有不少見識。他説起鬼神的故事一套一套的,還會賣關子,像個説書的先生。每次在我們聽得入神的時候就會岔開話題,在我們迫切地追問:“後來呢?後來呢?”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説道:“後來呀······”吊足了我們的胃口。他也會講一些古典,不過我不感興趣,聽着聽着就偎在母親身旁睡着了。

我離開家鄉多年,每年杏子熟的時候,母親就會四下打聽,有人去蘇州就託他帶一包杏子給我,其間也有老鄉帶過兩次。今年春節,我回老家過年,聽母親説,以後再也吃不到咱家的杏子了,杏樹都死了,我很詫異。母親搖搖頭,歎了口氣,老了,就不中用嘍!從我父親去世後,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先是膝關節長骨刺疼痛難忍,再而就是一年發兩次低燒,暈得天旋地轉。幾年前,哥哥在鎮上買了房子,母親也隨哥哥一家搬到新房子裏住。老房子一直空着,院子裏的那棵杏樹也常年無人打理,生了病蟲害,一年不如一年,最後枝幹潰爛死了。

我跟母親説,多年不曾去過老宅,想到那裏看看,她也要我帶她一起去,説自己腿腳不便,走不動了,自打搬進新家就沒去過,心裏一直惦記着。路上母親很興奮,不停地跟我説住小區的樓房不習慣,家家都關門上鎖的,去串個門還要敲人家的門,怪彆扭的,時間長了,便生分了。待在家裏又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悶死了。説還是老家住着舒適,能養幾隻雞、園裏種點菜,鄰里鄉親多,走動熱鬧。

老屋真的是老了,牆上到處是裂縫,搖搖欲墜。堂屋的屋檐下還掛着我小時候的那盞燃油馬燈,已經鏽得不成樣子了。原來的那棵杏樹,只剩下半截軀幹立在尺把深的雜草叢中,邊上還躺着一隻缺了腿的小板凳。

我立在院子中間,往事像影片一樣在我腦海中循環上演。而眼前的情景多少有點蒼涼,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母親手扶着牆,像撫摸着自己的孩子,嘴裏還小聲嘀咕着什麼。她的一頭白髮和一雙僵直成O形的腿,望着她的背影,那首《梨花又開放》瞬間激盪在我心頭:“給我血肉的故鄉,永生難忘,永生永世也不能忘”。我呆呆地站在那裏,淚水順着臉頰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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