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種難言的陌生隨筆散文

來源:文萃谷 2.02W

魂牽夢繞毛家堡子的不只是母親,父親一定不會缺位。

父親是一種難言的陌生隨筆散文

十月初八早食的時候,太陽從東山後懶懶散散地升起,放射出萬道霞光,天空一片暗紅。嗩吶聲再次響了起來,兒女的哭喊聲一定驚擾父親47年沉睡。

乙酉(雞)年九月初六,父親因病醫治無效,不得不丟下他的兒女,帶着無盡的牽掛,離世而去。

留下6個兒女的父親,永遠在6條回家的路上。47年間,父親能安然地躺在屬於自己的家園,回家的路始終沒有星辰,回家的大門始終關閉。

“那就是爺爺。”我對兒子説。

“爺爺是啥模樣?”兒子問我。

“回家看照片吧。”我只能這樣説。

每年清明節,虔誠地跪倒在父親墳前,都會有類似這樣的一段對話。其實,我這個爺爺的兒子,實在無法回答爺爺孫子的問題。墳前燒過的紙灰,祭奠的煙酒,臨走時跪拜的那三個響頭,是無盡的懷念。

父親的模樣在雙鬢已白的兒子腦海裏是一臉漆黑。

當有人説別人家的孩子“你跟你父親那時候一模一樣”的時候,我想我的父親那時候是什麼模樣?

47年前的那個秋天,父親去世的那一天,不知道天下過秋雨沒有,但母親的慟哭一定撕心裂肺。看着一個個幼小的兒女,母親沒有倒下,抹去了淚水,扶起了父親留下的彎把犁,扛起了一家人生活的重擔。

“在你兩三歲的時候因體弱多病,一次鄉醫説‘這孩子無救了’,險些將你丟棄在荒野餵了野狗。”母親不止一次地對我説過。

父親的去世,我童年之夢全破滅了,剩下的只是活着。

我深深地懷念父親。

多少次,手捧那張薄薄的黑白照片,我叫過爹,喊過父親,他不言傳。我笑過,我哭過,他不答應。父親沒有分享過兒子的悲喜,兒子也沒有讀懂過父親的表情。試圖極力去放映父親寄存在記憶中的黑白鏡頭,孩提時大腦的內存有限,畫面總是短路或被“雪花”佔據記憶的十分之九。獨有乙酉(雞)年九月的一天:風和日麗的上午,晚期肝病折磨的父親一臉痛苦,曾經這個家的頂樑柱,沒有束雞之力,只有躺在老宅院內褥子上曬曬太陽、喘喘氣兒。用筷子頭蘸一點枕邊玻璃瓶內的蜂蜜,送到我的嘴邊時,甜蜜讓我給父親一個憨憨的笑臉。這個不完整黑白畫面,是我對父親最甜蜜記憶的全部。

父親看着兒子長大,兒子守着父親老去。

前半生兒子是父親的影子,後半生父親是兒子的影子。

一個父親,把全部的老年展示給兒子。一個兒子,把整個童年青年帶到父親的眼前。

父親在前面趟路,兒子就會知道自己40 歲時該做什麼,50歲、60歲時要考慮什麼。到了七八十歲,該放下什麼,去着手操勞什麼。這個過程中,兒子就會慢慢懂得人生的不易,明白人老的過程是怎麼一回事兒。

可是,兒子沒機會把完整地前半生展示給父親,父親沒有把他的後半生展示給兒子。我沒有父親打呼嚕的記憶,沒有享受過父親打屁股的疼愛。就連記憶的影子也沒有多留存一點。我只知道,在我生命的前頭,有一個剛強的男子漢如影子走過,那就是我的父親。

我始終把大哥視為父親的影子。

父親的影子撐起過這個家庭,遮擋過無數的風雨。但父親影子無法代為父親。我成人父的時候,忽然明白,兒子的腳要踩在父親的腳印上前行,父親的影子首先是自己兒子真實的父親。

我需要坐在父親身旁,聽他呼吸,看他抽煙的樣子。我想看父親長着怎樣的一雙眼睛,蓄着多長的鬍鬚和走路的架式 ……父親放棄教養我的職責,有母親和大哥引領,也有我單獨寂寞的成長。

我像一棵荒野中的樹,任憑風、陽光、雨水和自己的性情成長,修枝的人過早的去了天國。幸好,父親不在,我也沒活成別人的兒子。

當我成年之後,我更需要父親。

在我26歲的那個秋天,毛家堡子家家户户大豐收。人人忙忙碌碌,糧倉裏裝滿麥子和豌豆,地窖裏山藥溢了出來,肥胖的母豬供着院落裏山藥堆,如同鄰家的狗蛋玩皮球。毛家堡子的親鄰們收穫着今年的喜悦,憧憬着明年的豐收,眼裏已經佈滿下一年的麥子和豌豆放哪裏去的愁容的時候……,我決定離開毛家堡子,到小城去收穫我的莊稼。

26歲的我,人生的路途一片空白。我的父親藏起他的足跡,沒有把他的人生活給我看,我不知道26歲以後的下一年我是多大。

我的生命中有父親的基因,可能我吸的有一口氣,就是父親呼出的.。我是父親傳播在陽世間的種子,我同樣也要在陽世間傳播下我的種子。父親的基因,哪能在我這裏中斷失落?

在我26歲要離開毛家堡子的時候,隨家兄五六人去尋祖。

在黃羊川南山一個叫萱麻河的地方,家兄指着長滿了蒿草的黃土墳頭説,這是爺爺。我們虔誠地磕頭祭奠。

在黃羊川北山一個叫頭溝嶺的山坡,家兄指着兩座墳墓説,這是奶奶和大大(父親的哥哥)。我們虔誠地磕頭祭奠。

尋祖回家的路上,一路無語。我能説什麼?我又能説些什麼?家兄説,戰亂災荒,宗親先輩,顛沛流失,居無定所,逃命生存,形成此景。

父親去世的時候,家兄也只有二十出頭,這些話很多一半是家兄在重複母親言語。

我對父親是一種難言的陌生。而毛家堡子的親鄰們把父親牢牢地記着。提及父親都説“仗義,熱情,勤勞,慈善,對兒女教育很是嚴厲,喜歡與同輩人‘打平夥’(打平夥是一種民間交際風俗)……”父親在陽世間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還有許多故事需要他去擔當主角,可惜父親早早的關閉了生命的信息。

父親走後,我目睹了母親長達半世紀的寂寞與孤獨。

我想改變。想活得跟父親不一樣。

當我活得跟父親不一樣的時候,又時常想內心的途徑是否跟父親的願望一樣?當人生遇到灰暗的時候,總想有父親在身後大喝一聲:唉——,娃子!回過頭,只是美好的願望。我滿含熱淚,無語相對。

父親,留給兒子的是未解的謎和不盡的思念。

招魂幡自從立起來,它就始終沒有閒下來過。清晨,隨東南風,向西北方飄搖;傍晚,又隨西北風,向東南方飄搖。唯有招魂幡的杆子,堅定地立在老宅的門口,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也不論是清晨還是傍晚,直向毛家堡子老宅的天空。

“皇壇結綵,發版起鼓,啟請三界,臨請水神,安奉灶君,豎立靈帛,引幡招魂,清靜魂身,引請過橋,諷誦寶懺。”招魂幡的來歷有這一説?幫亡魂洗清身體病痛,請宗親祖先前來赴宴…… 宗親先祖一定不會失去這個機會。

忽然,我想起爺爺、奶奶,想起爺爺的爺爺、奶奶的奶奶……我的宗親先祖就在眼前。

爺爺離世的時候,母親還沒有嫁給父親。印象中的爺爺、奶奶只是一個遙遠的親人。爺爺的爺爺、奶奶的奶奶就是一個親人間的稱謂。

爺爺、奶奶,爺爺的爺爺、奶奶的奶奶過早地關閉了關於他們的生命信息,不像我的母親,一生一個世紀,五世同堂。此時此刻,在天國的宗親先祖俯瞰一地兒孫,一定大吃一驚。

這是母親的平凡和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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