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拾憶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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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是什麼?是紅紅的對聯?喜慶的鞭炮?熱鬧的鑼鼓?熱騰騰的餃子?

年味拾憶抒情散文

年味在哪裏?在老人縱橫交錯的滄桑裏?在孩童純真清澈的無邪中?在遊子魂牽夢縈的鄉音裏?

每個春節來臨之際,這些蟄伏心底的年味,總在不經意裏,漫過心頭,溢進眼眸。喚醒心底的思念,濕潤眼中的温情。

(一)殺年豬

春節,是屬於鄉村的。一進入臘月,大人們就開始為過年忙碌。那些年,家家户户都養豬,十家有九户過年都殺年豬。

殺年豬,要提前給豬把式(殺豬人)打招呼。所謂打招呼,類似現在的預約。看豬把式什麼時候有空,便可在左鄰右舍叫幾個身強力壯、手腳勤快的青年,幫忙殺豬。殺豬,在鄉村,是讓大人高興,小孩歡喜的事。時間大部都定在晚上,晚上人手充足。殺豬的當晚,主人家院子,燈火通明。一根長竹竿,挑着盞明晃晃的燈泡。幫廚的婦女已在準備晚飯,劈柴聲,洗菜聲,刀與砧板的咣噹聲,忙而不亂地響着。

等豬把式一到,殺年豬便可開始。幾大鍋早已燒開的水,倒進院內圓形大木桶。豬把式利索地套上專用圍裙,手拿帶勾鐵棍,喚上幾個身手敏捷的青年,去豬圈拉豬。豬彷彿知道厄運即將到來,躲在豬圈角落上“哼哼”着不肯出來。在豬把式的指揮下,扯豬耳的扯豬耳,抓豬尾的抓豬尾。幾下功夫,那肥頭肥腦的傢伙,便被摁倒院子中央長條形方桌上。豬把式抓起鋥亮的殺豬刀,幾聲嚎叫,一盆豬血,豬便一動不動了。接着人們便七手八腳地,把豬抬放進盛滿熱水的大木桶內。豬把式便挽起袖子,揮動手中一個類似鐵片狀的東西,飛快地颳起豬毛來。一支煙左右的工夫,一頭去毛後雪白的年豬,接着會被豬把式和鄰居們齊心協力地,吊掛到臨時搭成的'簡易木架上。

接着便可摘取豬下水,這時,主人家會讓豬把式割塊肥膘肉到廚房,煮豬肉燉粉條招待大家。名為豬肉燉粉條,其實也會加些白菜和豆腐進去,煮得香氣四溢時,再灑些切碎的芹菜和葱花。當熱氣騰騰的大鍋菜煮好時,在場的,不論男女老幼,見者有份。鄉村人淳樸好客,都相信“客朝旺家門”之説。“開飯嘍!大家儘管吃,菜管夠,飯管飽。”主人家一聲響亮的高呼,取碗的,拿筷的,快樂擁滿廚房。蹲着的,站着的,笑語擠滿院落。飯吃完,豬肉也早已按主人的吩咐分割好。留給自家吃的掛一處,走親戚用的放一邊,餘下部分拿去賣的,早就用塑料紙包好,放到架子車上,只等明晨拉去上早集。

留下的年豬肉,有的被薰成臘肉,有的被煮成滷肉。有的被剁碎做成香腸。不管怎麼做,那濃香,凝聚在歲月深處,便成了年味。

(二)做豆腐

豆腐,在鄉村是一種可以和豬肉媲美,能待客的食物。遇到重大節日,鄉村人,家家都要做豆腐。

做豆腐,需選當年新收的黃豆。選淨黃豆裏的沙土,在清水內浸泡至微微發脹。便可用桶挑到有石磨的人家,去磨豆子。我家磨豆子時,一般是母親在前面推磨,我在磨旁往磨孔灌黃豆。等推上一會,我會和母親互換。推石磨是力氣活,不想讓母親太累。做豆腐,很辛苦,也費黃豆。每次都會多泡些黃豆,半桶黃豆磨完,連水帶渣,就成了滿滿兩桶。磨完黃豆,就可挑豆漿回家做豆腐。

豆漿挑回家,要拿出濾豆漿的篩子,濾豆渣。再將去渣後的豆漿倒進大鍋,開始做豆腐。做豆腐時,我在灶前添禾燒火,母親在鍋前忙碌。煙霧繚繞中,陣陣豆香撲鼻而來。母親像神奇的魔術師,一碗酸漿水菜湯輕輕灑進鍋,渾濁的豆漿開始緩緩凝固,慢慢長成豆腐。稍煮後,便可用笊籬將豆腐輕輕撈起。母親再將另一桶豆漿,倒進鍋內做豆腐。第二鍋豆腐做完後,將兩次做的豆腐,用乾淨的白布包起來,蓋上菜板,拿出光溜滑的大青石,放在菜板上,壓豆腐。經過重壓後的豆腐,流出多餘的水份,變得瓷實,筋道。不管是炒、煎、炸,還是燜、燉、蒸,都是成塊的,有嚼頭,不爛也不散。

豆腐,是鄉村人過年的必備品。在臘月的鄉村,只要看到有人家做豆腐,就知道,那是用來過年的。辛苦一年到頭的鄉親們,也只有在過年時,才會靜下心來,為自已做頓可口的飯菜。

久而久之,這年味裏,就匯入了豆腐的醇香。

(三)掃舍

掃舍,即清掃房舍的灰塵。

在鄉村,每到臘月二十三左右,家家户户都要掃舍。掃舍,和平常的打掃衞生不同,一年僅一次。得把房前屋後的雜草除乾淨,把屋裏屋外的灰塵掃乾淨。

掃舍時,母親會去屋後竹林裏折幾根竹枝,紮成掃帚,綁上一根長長的竹杆,掃舍的掃帚就做成了。母親做掃帚時,我和弟妹們便開始搬東西。家裏的瓶瓶罐罐、壇壇盆盆,能搬動的都要搬到院子裏。搬不動的傢什,就用塑料布遮起。等一切料理停當,母親便手拿長掃帚,頭戴遮塵的舊帽,對房舍進行掃塵。

掃舍最先去的地方,是廚房。那時的廚房,都是簡陋低矮的瓦房。沒有抽油煙設備。雖有煙囱,但抽煙效果不好。一年的風吹雨打和煙熏火燎下來,房椽和瓦楞裏,到處都是黑厚的灰塵。掃舍時,廚房的鍋碗瓢盆,也會搬到院子裏,水缸太沉,就用塑料布蓋起。長掃帚,在母親手中,靈巧地遊走。條條房椽,片片屋瓦,在掃帚的移動下,灰塵紛紛落下。不一會兒,遮蓋灶具的塑料布上,星星點點佈滿灰塵。屋頂和牆壁打掃完後,母親拿起小掃帚,再將屋角旮旯細細清掃。經過一番細緻打掃,油煙斑駁的廚房,煥然一新。

相對廚房,堂屋(即客廳)的衞生要好打掃的多。少了油煙的薰燎,屋頂不會有太多灰塵。牆角幾張點綴性的蜘蛛網,掃帚揮舞幾個來回,少許灰塵與蜘蛛網輕輕落下。再將地面仔細清掃便可。清掃出的灰塵,要倒在院子裏。接下來便要剷除場院裏的雜草,清掃房前屋後的枯枝敗葉。清理完房前屋後,將它們和掃舍清出的灰塵倒在一起,點火燒掉。

鄉村人用自已的特殊方式,在升起的裊裊青煙裏,辭舊迎新。

(四)祭祖

鄉村人把祭祖叫上墳。

鄉村人每年要上兩次墳,一次是清明,一次是過年。

臘月二十以後,就可以上墳了。上墳最主要任務是燒紙,給去了天堂的祖先們“送錢”,好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有“錢”買年貨。上墳前要“印錢”,買回黃草紙後,父親慎重地洗淨雙手,將黃草紙疊方正撫平後,拿出一張面額佰元的鈔票,放在黃草紙上,然後再左手輕撫鈔票“印錢”。把鈔票從右至左,由上至下,一排排的“印”下去。祭祖上墳的“錢”也就“印”好了。最後還得給先人們“印”點小面額的“零錢”,以便他們“用”起來方便。在這一系列過程中,父親的表情莊重,動作凝緩,很有些蕭穆之感。

“印”完“錢”後,將它們整齊地放進籃子,帶上一把香,幾串鞭炮,便可去上墳。鄉村人的墳冢,一般都零零散散。到了墳前,磕頭,點燃“錢幣”後,上香,放鞭炮,再磕頭離去。離開時需在墳頭壓張黃草紙,以示子孫來拜祭過。在鄉村,人們很看重過年時的祭祖。那些遠在外鄉異地工作的人們,千里迢迢趕回家,就是為了到祖墳前燒張紙,磕個頭。

曾經,很長一段時日,我對類似迷信的祭祖,有些排斥。不懂鄉親們為什麼會如此熱衷。但隨着年歲的增長,也終於明白,鄉親們為什麼會對先人有如此深的追思和緬懷。那是因為,人,不管何時,都不能忘記自已的來處。

(五)貼春聯

每年的除夕傍晚,是鄉村家家户户貼春聯的時候。

寫春聯,要先買紙。每到除夕,母親會讓我去村裏小賣部買紅紙。一接到這個差事,我就知道,要寫春聯了。買回紅紙後,母親就吩咐我,去找人寫春聯。村裏有個國小老師,為人謙和,寫得一手好毛筆字。當我拿着紅紙去他家,早有鄰人在旁邊等候。一張大方桌上,放着研台和墨汁。只見他抬手揮筆間,一個個龍飛鳳舞、拙樸厚重的毛筆字躍然紙上,一句句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和嚮往,也就鮮活着生動起來。

“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是堂屋大門貼的。“油鹽柴米宜具備,苦淡酸甜任烹調”是廚房貼的。寫好的春聯,需放在地上晾曬稍許,等幹了才可以捲起拿走。當我將寫好的春聯拿回家時,母親已在家打好糨糊。打糨糊,先撒把麪粉在鋁製鍋勺裏,再倒些水攪拌。水要適量。攪拌均勻後,拿起勺把,放在爐子或火盆上加熱。等到糨糊冒出熱氣,開始泛小泡泡,即可使用。

寫好春聯,有了糨糊,就可貼春聯了。先找來梯子,搭在門框上,手拿掃帚,把門框上去年殘留的舊春聯清掃乾淨,再用小刷子,挨着去年春聯舊痕,均勻地刷上糨糊。站在梯子下面的妹妹,遞上早已拿在手中的春聯。接過春聯後,我把它貼在已刷好糨糊的門框上,用手輕輕地撫平。妹妹則站在稍遠處幫我端詳,看春聯是否端正。貼完春聯後,還要在大門上貼上門神。

當一副副紅豔豔的春聯和門神貼上去,濃濃的年味,也就帶着喜慶和祥瑞如約而至。

(六)穿新衣

鄉村的年,是孩子們的。他們從頭到腳,一團簇新。

除夕的夜晚,當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響起,紅紅的春聯貼上門,盞盞明燈亮起來。村裏的年輕人便聚在一起,敲鑼打鼓迎新年。活潑可愛的孩子,在鑼鼓聲中上竄下跳,嬉笑打鬧。那一聲聲鑼鼓,似春雷,呼喚着沉睡的鄉村。如歡歌,詠唱着已在萌芽的春天。

大人們都圍着火盆烤火聊天,意為守歲。只有母親最辛苦,還在燈下飛針走線,為我們趕衣做鞋。我和妹妹則圍在奶奶身邊,聽她故事,講那些遙遠的從前。奶奶説守歲,就是要睡晚。睡得越晚,過去一年所犯得錯誤,做的錯事,都會得到老天的寬恕和原諒。對於奶奶的這個説法,我不可置否。心裏卻在盤算着,明早穿上新衣後,該帶妹妹去哪家玩耍。因母親心靈手巧,給我們做的新衣樣式新穎,大小合身。我和弟妹的新衣,總能得到村裏嬸嬸大媽們的誇讚。

那時我們姐弟的衣服,都是母親在縫紉機上自已縫製的。整個臘月她都在緊急慢趕,為我們縫衣做鞋。很多時候,還得在除夕夜加工收尾。衣服完工後,細心的母親,會要我們試穿,直到她滿意為至。若有問題,便會立即修改。那些衣服和鞋子,不知花費了母親多少心血。為了為我們做新衣和新鞋,母親熬紅過雙眼,扎破過手指。當我們穿上大方得體的新衣新鞋,乾淨體面地站在她面前時,母親那疲憊的臉上,總會閃過一絲淡淡的欣慰。

在試完母親為我們準備的衣鞋後,已接近午夜時分。在彼起此伏的鞭炮聲裏,我和妹妹來到院子裏,拿出早已備好的鞭炮,挑在竹竿上快速點燃,再捂着耳朵迅速跑開。在一陣“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中,我們揉着眼眼,打着哈欠,抱着簇新的衣服鞋子,帶着對新年的期待,進入甜甜夢鄉。

年味,似老酒,悠長綿香,讓人酩酊大醉,回味無窮。

年味,如春聯,鮮活在記憶的門扉,墨香濃郁,永不褪色。

“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這些鐫刻在心底的記憶,總會在某些不經意裏,靈動地盤旋在心頭,輕盈地飛舞在夢裏,讓人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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