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籮火桶舊木牀散文

1

搖籮就像一隻船。

我躺在搖籮裏，睡過很多不會做夢的覺。

搖籮也有手和腳，還有肚子。

他的手和腳是用木頭做的，扶手在上面，很光滑；彎彎的木頭腳在地下，粘着一些灰泥，像大人的鞋子和褲管一樣；他的肚子是一個小竹籮，裏面墊着很厚的稻草和塞滿破棉絮的被子。

母親經常在搖籮旁做針線，時不時的將針在頭髮上擦一擦，一邊輕輕用腳踩動搖籮的木框腳，搖籮就這樣左右搖擺起來。

我躺在搖籮裏，腦袋隨着搖籮的搖晃不停擺動。擺到左邊時，我就看到了房屋裏明瓦下的暗淡的屋樑和黑乎乎的屋瓦屋柱；擺到右邊時，就看到了明晃晃的屋門和門外的天空，有時那一小塊天空裏還會掠過幾只小鳥。

我不喜歡看陰暗的屋裏的東西，我總覺得明瓦有些像一個大大的怪眼睛，屋樑和屋柱又像什麼大怪物的手和腳。我害怕，所以經常使勁的歪着腦袋朝屋外看。

母親見我還不老實地睡着，就更加用力地搖着搖籮。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腦袋，就在搖籮木腳和地面接觸的轟隆隆聲中閉上眼睛睡着了。

有時，我在睡夢中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裏面流了出來，而且感覺舒服極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光着屁股在母親的懷裏。

母親一邊説，討債的，又出屎尿了。一邊朝我的屁股打上幾巴掌。

從很舒服到屁股疼痛，感覺的變化太大，我就覺得母親有時也是壞人，我很委屈，所以就大聲地對着她哭，因為我覺得哭可以讓她對我好點。

不知道過了多久，母親懷裏又多了一個有鼻子有眼的比我還會哭的小傢伙，母親對他比對我更好，我從母親的眼神裏就看出來了。她經常抱着他在懷裏，拍着他睡覺，嘴巴里哼着好像我也聽過的讓人很想睡覺的聲音。

這個傢伙出現之後，我幾乎就沒有到搖籮裏睡過覺。

不但如此，有時我要爭着爬進搖籮裏的時候，母親就會對着我大聲説話，搞不好還要挨幾下打。於是，我對這個小傢伙懷恨在心，因為他搶走了媽媽對我的喜歡。

終於有報復的機會來了。因為母親將搖搖籮的任務交給了我。

母親外出做工的時候，我就不管搖籮裏的傢伙睡着了還是睜着眼睛，使勁地搖着搖籮，直到手腳都累了。

看着躺在搖籮裏的小傢伙像碗裏的紅薯一樣盪來盪去，我高興極了。

可是，當我累了的時候，周圍沒有一個人，房子的樑柱橫豎着張開，好像要來抓我，我就感到很孤獨，很害怕。這時，搖籮裏的小傢伙如果醒了，就會睜着黑黑的`眼珠看着我，還朝我笑，嘴巴里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音。我就覺得很好玩，逗他笑、有時也捏他的鼻子讓他哭，從此孤獨和害怕減少了許多。

後來，我終於知道他是我的弟弟，搖籮歸他睡是很應該的。

2

冬天的時候，村子裏每家每户都會用上火桶。

我家裏有兩個火桶，一個小的，一個大的，一個有靠背的，一個沒有靠背的。

我喜歡坐大的有靠背的火桶。弟弟總想和我爭，我就耐心地告訴他，做哥哥的要坐大火桶，做弟弟的只能坐小火桶，大對大，小對小。但是他聽不進道理，總是站在火桶邊扯我的腳，讓我下來。

講不通道理，我就大聲嚷他，嚷他他就哭，邊哭邊扯着我的腳，我火了，腳一伸，他就倒在地上大哭起來。

我最怕聽他哭了，因為他的哭總是會讓我挨媽媽的罵。我就趕緊下來哄他，但弟弟很狡猾，越哭越兇。這時候，在灶下忙碌的母親就會跑出來説，哎呀，死伢子，你怎麼做哥哥的。邊説邊把弟弟抱上大火桶，佔據我的位子。

我心裏很不服，氣鼓鼓的坐上小火桶。弟弟雖然勝利了，但他不敢正面看我，而是咬着衣角偷偷的瞧我。

我用眼睛橫着坐在大火桶裏面已經不哭的弟弟，心裏想，你就得意吧，小傢伙。母親也太不講道理了，當哥哥怎麼了，當哥哥就要坐小火桶嗎，本來就應該大對大、小對小嘛。要不，我來做弟弟，讓他來做哥哥，哼。

不過後來我也知道我的理論是有問題的。因為有一天弟弟忽然對小火桶很感興趣，主動將大火桶讓給我。他坐在上面吃着蒸熟的紅薯，忽然就有一隻在地下覓食的大公雞跳起來啄他手裏的紅薯。弟弟一讓，就和紅薯一起從火桶上滾下去了。

地上剛好有幾顆小石子，弟弟的頭上就有血流出來了。

我是很怕血的，就急忙跑去叫母親。

這以後，我想，還是讓弟弟坐大火桶的好。我覺得如果我坐在小火桶上，要是也有公雞來啄紅薯的話，我一定會讓這隻公雞知道我的厲害的。因為弟弟還沒有學到霍元甲的功夫。

冬天雖然很冷，但有陽光的時候，也很暖和。

當早晨的太陽沿着房瓦照到門口小巷子裏面的時候，母親已經把火桶搬到陽光底下，並在裏面裝滿了燃着的火灰。她走到牀邊叫醒我和弟弟，然後幫弟弟穿好衣服，就把他抱到火桶裏去了。

我塗着眼睛翻下牀來，抱着衣服走到刺眼的陽光裏，坐到火桶上，一件一件往身上套着花花綠綠的毛線。

這時，小巷子裏面很熱鬧，許多大人已經吃了飯，趕着牛出去了。有的還在蹲在門檻上稀里嘩啦的喝着稀飯。隔壁的大眼和細眼兩兄弟正在大聲的爭着一個火桶，他們的婆婆就坐在他們旁邊不停地罵他們。

3

我家裏有一張很大很大的牀，足有半個房間那麼大。

我最喜歡睡在這樣的牀裏了。因為牀門像一個大大的嘴巴，人鑽進去睡在裏面，掛上牀簾，就像睡在牀的肚子裏一樣，不管外面發生什麼，只要躲在牀裏面，都用不着害怕。

牀門上畫着兩個金色的很奇怪的動物，有一個尾巴很長的大鳥，還有一個像蛇一樣有腳的動物，張着嘴巴想要飛，很威風的樣子。我經常想，大人們在牀上畫上這樣的動物，可能也是晚上睡覺怕怪物，所以讓他們守在牀邊吧。

牀裏的板壁上還有一個吊櫃，父親經常很神祕地往裏面放一些東西，而且要歪着頭伸進手去，往裏面裏面放。我非常好奇，等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就爬進牀踮起腳，伸手往裏摸，但什麼也摸不到。

有一次，隔壁大眼、細眼兩兄弟的婆婆給了我和弟弟一捧炒熟的花生，我吃了幾顆，分了幾顆給弟弟，就用紙包起來放到吊櫃裏。

我對着弟弟的耳朵小聲説，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要不就不給你吃了。

弟弟就跟着我的屁股後面乖乖地説，我不告訴別人，連爸媽也不告訴。

結果晚上的時候，就有老鼠來嘎嘎地咬牀板。父親用指頭節一敲，嘎嘎的聲音就沒有了，可是過了一會兒，嘎嘎聲又響起來了。

父母都出去的時候，我就和弟弟比誰上牀上得快。每次我都是站在踏凳上，用手攀着窗門的扶手，幾下就上去了。然後坐在牀上。看弟弟扒着牀沿，伸着腦袋，撅着屁股，使勁地滾上來。

我一邊看着，一邊着急，就説，怎麼這麼慢啊。然後把它拉上來，讓他看我的示範動作，告訴他霍元甲就是這樣子的。

不過，有一回我把踏凳踩翻了，頭在牀沿上磕起了一個大包。我感覺不是很痛，就是覺得很沒面子，就對着傻笑的弟弟説，笑什麼啊，我這是練鐵頭功呢。

父親總是很晚才會騎着自行車回來，然後我們一家人睡在大牀上。

我最喜歡把頭枕在父親的手上睡覺，因為他會給我講許多關於兩個老庚之間的故事，比如，有兩個老庚一塊發現了一罈金子，但是有一個老庚想獨吞，晚上就去挖那個罈子，可是挖出來的全是屎。

為了聽有趣的故事，每到晚上父親還沒有回來時，我就會躺在牀上，盯着漆黑的小窗子往外面看，豎着耳朵聽門外有沒有狗叫，有沒有自行車的響聲。如果有的話，接下來一定是父親推車進門、打上車腳的聲音，我就趴着牀沿叫，爸爸，你怎麼這麼晚回來啊。

父親的故事雖然好聽，但是鬍子很扎人。每次我吵着要聽故事的時候，父親就會説，你給爸爸用鬍子扎一下，我就講。為了知道兩個老庚後來怎麼樣了，我只好讓父親的鬍子扎一下，癢癢的感覺，總是讓我笑得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