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牌手錶散文

舅父和舅媽當年訂親時，姑娘們都夢寐以求有一份有手錶的聘禮。他們在修水庫的工地自由戀愛，舅父到舅媽家訂親的時候，想拿去這樣的聘禮。那樣，舅媽父母會認為女兒談的對象有本事，以後能過上好日子.若舅媽父母見不到像樣的聘禮,心裏就會不痛快,會説女兒談對象不慎重，會給舅媽丟面子......可是，那時外公剛去世,家裏為了給外公治病，拉了不少債，外婆和舅舅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就是好點的布料也難辦，別説是這樣的聘禮了。

舅舅和外婆想了一個辦法：去借。

舅舅的姑父是老師,家境較寬裕，表弟還沒有談對象,舅舅的姑媽就給準備了一份聘禮談對象時用.他們就打算去借來用一用.根據風俗,男方給女方送的聘禮,女方嫁到男家來時,那聘禮是要一件不少地帶到男家來的.待舅媽嫁過來再還給他姑媽.舅舅怕他姑媽不肯,便去幫她姑媽砍柴，砍了三天，堆了一個柴堆，然後才開口。他姑媽見到滿手是血泡的侄子，二話沒説就答應了。那聘禮是當時最貴重的`，有的確良毛畢幾布料，其中還有一塊上海牌手錶。那時只有公社幹部，才戴這種牌子的手錶。舅舅當時借來了這份有上海牌手錶的娉禮,欣喜若狂。不想，這塊上海牌手錶,讓舅舅尷尬了半輩子.

當父親拿着聘禮，踏進外婆的家門，效果跟預料的一樣。本地閨女訂親，村裏人看彩禮約定俗成，他們進門看了彩禮和女婿，人人羨慕個個誇獎，外公外婆樂得合不攏嘴。

舅媽幸福地成了舅舅的新娘子。吃過拜堂飯,第三天，舅舅和外婆就要把那些借來的彩禮送回去，可又不好意思説是借的，只好説舅舅的表弟要談對象，沒有錢辦聘禮，想借舅媽的東西。舅舅開不了口，只得讓外婆上陣，外婆一開口，舅媽笑眯眯地説：“媽，姑媽家要什麼只管説，一家人還客氣什麼！”外婆説什麼，舅媽就拿出來，從手腕上取下手錶，用包袱包好，一起雙手交給外婆。外婆説：“孩子，委屈你了，東西還沒放熱，就給別人。”舅媽一笑，説：“有東西給當老師的親戚，我們家臉上有光。”她好像一點也不知道其中的祕密，懵懵懂懂的，還滿臉微笑，換上在孃家帶來的舊衣服，跟舅舅一起去上工，放工回家，額頭的汗沒揩，就去幫外婆做家務。

舅舅原意是想慢幔把真相告訴舅媽的，而舅媽那樣通情達理，反而不好直説了，覺得騙了她，很愧疚，一心想補償。補償的方式，當然是讓姑媽“借”去的東西還給舅媽。舅舅是獨生子，被外公外婆嬌生慣養，就是外公去世了，外婆也不讓他乾重活。

冬天修江堤，隊長派人去都不願。他卻報名去，因為一天能補助三角錢。幹了一個冬天，給舅媽買回了一件毛衣和一件的確良襯衣，説是他姑媽還的。只是那手錶太貴，他無法湊那麼多錢，只得繼續騙舅媽，姑媽家現在還不起。舅媽依然整天樂哈哈，當時懷着孩子，家裏沒錢過年，家裏有些苕，外婆想舅媽拿到幾十裏外的礦山賣些錢。舅媽二話沒説，雞叫頭遍就起牀上路，賣完苕回來，生產隊早晨上工的鐘聲剛剛響起......

表弟表妹相繼來到他們膝下，為了幾張嘴，為了給外婆送終，舅舅都捉襟見肘。那塊上海牌手錶，怎麼也不能讓姑媽“還”給舅媽，愧疚得總是抬不起頭，在舅媽面前，舉手投足都小心在意......

表弟表妹都長大了，連親戚們都知道了上海牌手錶是一個騙局。兩個表弟學會了泥工手藝，且在建築工地當上了小包工頭。家裏做了新房，每月還交舅舅煙錢，舅舅為了不露馬腳，煙照樣抽，當然只在舅媽面前抽，一包要抽五六天，價格上也弄虛作假，一塊錢一包説三塊。積下了一塊手錶的錢之後，去買回了一塊新式的上海牌手錶。給舅媽時，裝模作樣説:"姑媽家借去的手錶，還我們了。借去那麼長日子"舅媽説:"現在還我們一個樣，再説，現在還是新的呢。"樣子挺高興。

舅舅臉上，頓時一下輕鬆了。

在一邊一臉哂笑的小表妹，待舅舅走開，就對舅媽説:"看你煳塗的，人家騙了你幾十年，還矇在鼓裏高興得什麼似的......"

"看你這孩子，騙一個人幾十年，自始至終都是為了使她心裏舒坦，這叫騙?"舅媽打斷小妹的話，眼睛都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