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劍散文

來源:文萃谷 3.01W

整個國中階段,我最佩服的同學是梅朝伊。

竹劍散文

梅朝伊的過人之處不是他讀書的成績,也不是他領袖羣倫的氣質,而是他突出的藝術才能。他特別會講故事,八年級時創作的小説就在同學中廣為傳閲,他手繪的連環畫甚至比市場上出售的小人書還要生動,他也寫得一手好字,所以老師常常請他來負責學校的牆報,此外,他擅長用木板、竹片、紙張、鐵絲甚至泥土來製作各種玩具,每一樣都顯出他的巧思。

我自小就認識梅朝伊,因為他是我隔壁鄰居雄哥的外甥。雄哥的母親是再嫁來的,她原來的丈夫早年夭亡。雄哥的父親我叫順生伯,順生伯出身貧寒,但人生得魁梧,憑着一身好力氣,他乾的是“馱腳”的營生。雄哥母親原來的丈夫還沒死的時候,順生伯天天從她的婆家門口經過,常常不免要到她家裏討口水喝,一來二去兩人就十分相熟了,丈夫死後不久,她索性跟了雄哥的父親。雄哥頭上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而在他母親原來的夫家,他也還有一哥一姐,只是彼此很少走動。梅朝伊是雄哥大姐的小兒子,與我以及雄哥的大侄兒同年,他每年寒暑假都會來舅舅家長住。

雄哥家一年四季都熱鬧,連燕子都偏愛在他家裏做窩。順生伯是個快活人,生活的愁苦在他那裏似乎都不是事。我也一年四季都喜歡呆在雄哥家,因為他家總有看不盡的新鮮。只要是埦子裏來了外人,無論是乞討的、賣藝的、説書的、算命的、理髮的、貨郎還是補鍋修傘的,他家統統接納,有時甚至一住多日。雄哥家其實也是家徒四壁,但外來的人有口水喝、有個地方睡覺,其餘的似乎也沒有什麼計較,隨便在地上鋪一捆稻草就是牀。好在雄哥本身就是篾匠,竹簟子還是有的。順生伯自己是個樂天派,他的個性好像也直接遺傳給了一幫子孫,他們也個個恬不知愁,最喜歡的.就是與天南地北的人分享經歷。走南闖北的人,哪個肚子裏沒有一本故事經?順生伯自己愛講,也愛聽,所以往往是賓主盡歡,彼此聊到快活處,笑聲震動屋瓦,樑上的燕子也跟着插嘴,沒人理會時,它們甚至會在人頭頂上拉上一泡,以表示強烈的不滿。憑着滿腦子的聰明伶俐,梅朝伊則更愛出風頭,我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中結識梅朝伊的。

梅朝伊好記性,口才也了得,還極具表演才能。我自己看書也不少,但故事到了我腦子裏就成了一團漿糊,更不用説繪聲繪色地講出來了,而梅朝伊恰恰相反,很多故事都是我自己看過或者聽過頭遍了,再聽梅朝伊講第二遍的。我不知道梅朝伊在哪裏學的繪畫,反正他説到高興處,常常信手作畫,牆壁上、飯桌上、大門上,有時用鉛筆、毛筆,有時直接從火爐裏撿一塊炭,他最會畫的是古裝人物和各種稀奇古怪的兵器。實際上,不僅我們小孩子,看到梅朝伊畫的古裝人物,很多成年人都嘖嘖稱奇,他們央求梅朝伊給他們畫門神,我在老家曾一直留存着梅朝伊畫的岳飛、牛皋、秦叔寶、尉遲恭、白玉堂、呂布和周瑜,後來房子改造時不幸散失。梅朝伊最拿手的其實是呂布,從他的畫中,我第一次見到了“方天畫戟”。雄哥喜歡小孩,每次我去他家,碰上他在做蔑貨,他都會順手給我做個小玩具,竹銃、水銃、弓箭什麼的,而梅朝伊則自己動手,他特別喜歡削竹劍。他削的竹劍跟電影裏的真劍一樣,他還在劍身上貼上煙盒裏的錫箔,舞弄起來寒光閃閃、嗖嗖有聲。出於小孩子的好勝心,我還曾經找出祖傳的、鏽跡斑斑的鐵劍與梅朝伊“比武”,但我的鐵劍終究不如他的竹劍靈活,我的架勢也沒梅朝伊那麼好看,更説不上他那些招數。

我和梅朝伊在國小並不同學,但因為他留級,我和他八年級同班。因為對梅朝伊早就有了解,第一次在同學的手上見到他的連環畫作時,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後來耳聞目睹梅朝伊在國中校園裏的各種風頭,我也完全能理解,但當他因為鬥毆致人重傷,接着差點被學校開除時,我還是感到震驚。因為家長求情,鑑於梅朝伊在一些方面的出色變現,他被留校察看一年。梅朝伊最終也沒有上高中,他成績並不好。時至今日,我還很困惑,這麼聰明機巧的一個人,怎麼竟然不會讀書呢?我能給出的唯一理由是他對學校的課程根本不感興趣。上高中之後,我再很少見到梅朝伊了,我只是斷斷續續從父母嘴裏知道他的一鱗半爪。

先是聽説他成了“皮子客”,就是在客運班車上做扒手,但我在那條線路上來回乘車卻一次也沒有碰到過他,不知道是不是他有意迴避。後來則是他做了黑道上的小頭目,在我家鄉卻也遠近聞名,甚至當我老家有人與外界產生衝突時,還有人提議請他來擺平。再後來,他彷彿銷聲匿跡了,偶爾回老家,我想起他來,問父母,他們説有傳聞他被送去勞改了幾年。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仍然很突兀,是當年的一個同學在跟我閒聊時偶然説到的,梅朝伊在廣東做了很大的生意,據他推測,梅朝伊已經身家數億了,我不禁感歎他人生的傳奇,我設想過他會擁有各種人生,卻沒有想到他會書寫這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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