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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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漂經典散文

這麼多年了,我叔叔一直在外漂泊。

叔叔16歲那年輟學,在家待了一年,隨後就去深圳打工了。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在此之前他連縣城都沒去過。

那年他一共給家裏掙了四千塊錢。這對當時的農村來説,不是一筆小數目。

爺爺用這筆錢,再加上之前家裏的一些積蓄,給叔叔成了親。

婚後不久,叔叔撇下妻子,再一次去打工。這次去的地方是內蒙古。但他在內蒙古只待了兩個月,就去廣州了。後來他又去了西藏、南京、北京、張家港、上海……他換了一座又一座城市,唯一沒換的,是他“打工者”的標籤。

這些城市不屬於他。他只屬於漂泊。

許多年以後,當我在一次閒聊中,問起叔叔打工時的一些經歷時,叔叔搖了搖頭,一臉茫然,隨後把目光拋向了遠方。

(二)

我14歲那年,爸媽帶我去張家港遊玩,順帶看一看在這座城市打工的叔叔。這是我第一次去叔叔打工的城市。

叔叔住在偏僻的郊區,房子是和別人一塊兒租的,條件自然很是簡陋。

見我們來了,叔叔很高興,非要拉着我們去飯店吃飯,但被我爸勸住了:“自己一家人,不用這樣。我們吃過飯了。”

爸媽中午還有事,我就跟着叔叔。叔叔的`工作是開小紅車。那時,城市裏盛行小紅車,用以代替出租車。出租車價格較高,且偏僻的地方不易截到,所以有很多人更傾向於方便、廉價的小紅車。

叔叔把小紅車停在了一所技校的門口。

不多時,一個教師模樣的中年人向我們走來。

“開車的,送我去車站!”中年人吼着,並不看叔叔。

“好的,您坐好。”叔叔一邊小心地陪笑着,一邊遞給中年人一份報紙。

“到車站有點兒遠,給您份報紙,您看着解解悶兒……”

“哎呀,行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鳥報紙。你開不開車?不開滾蛋!”中年人憤怒了。

“得嘞,您別生氣。咱這就走!”叔叔卑微地笑着,把頭垂下。

“你憑什麼吼我叔叔?”我指着中年人説。

中年人剛要發作,就被叔叔陪笑着勸到車裏,然後,撤了。

事後,叔叔對我説:“人家是城裏人,這是人家的家,咱在人家地盤上混飯吃,當然要看人家的臉色了。”

我看到叔叔的臉上,擠出了一絲滄桑的笑。

別人眼裏的卑微,尚不是真正的卑微;但若以為自己天生卑微,並深信不疑,那便算是真正的卑微了。

多年以後,當我遠離故鄉,在外地工作、生活的時候,才真正體會到,叔叔的笑裏,所隱含着的深深地悲傷與落寞。

(三)

兩年前的一天,接到了在上海打工的叔叔打來的電話。

他在電話裏告訴我,他的小兒子,也就是我堂弟,考上了南京財經大學。他知道這是我的母校,便打電話問問我這所大學怎麼樣。

我對他説,這所大學很好。

叔叔興奮地説:“太好了,今天干活又有勁兒了!楠楠,這麼説,你弟弟大學畢業後,就不用像你叔我這樣常年在外漂着了?”

我感到胸口在痛,我的心忽然沉重起來了。

我“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我不忍心告訴他:即使考上了大學,他的兒子將來多半也是要在外漂泊的,去北、上、廣,或是南京、蘇州。年輕的心,總是嚮往外面的世界的,無論多苦、多累,也要在大城市裏,尋求自己的哪怕是一個極其卑微的角落。

這是時代的必然。

(四)

叔叔一天天老了下去。

他深知:每一個打工者,都有一部飽含辛酸的漂泊史。這是無法避免的。所以,關於自己的經歷,他絕口不提。

他在微信裏告訴我(近年來他也學會了用微信),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等將來自己幹不動的時候,回農村老家,陪陪老伴兒,抱抱孫子,打打牌,種種菜。

漂泊了大半輩子,最後的避風巷,還是農村的幾間破瓦房,這才是他真正的家。

年輕時嫁給了追求,到老了,終於願意歸於平淡了。

這挺好,平淡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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