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雨的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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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秋雨先生寫作散文前已經有過深厚的人生體驗。下面是小編為你整理了餘秋雨的經典散文,希望能幫助到您。

餘秋雨的經典散文
  暖暖的記憶

世上最無情的是時間,最留不住的便是光陰,記憶的年輪轉了一圈又一圈,歲月的腳步滄桑了餘秋雨散文精品:指尖浮華,掬一捧光陰,細數過往的倒影,那深深淺淺的字行裏留下的淡淡靜好,便是時光給的暖。

流年似水,總喜歡穿心而過,清淺的日子,在平淡中日漸變暖,季節變暖,心也變得柔軟起來,總想抓住一些季節的東西,時光卻在我的指縫間溜走。

五月的春風輕柔的吹過臉龐,枝頭的綠意日漸濃綠,窗台上那幾盆花,越發得雅緻,人生,一眼回眸便是一個風景,一個轉身便是一段旅程,心痕過處,風景依然,生命中總有些記憶停留在心底,聽一首歌會想起一個人,看一段故事會勾起一段過往,誰曾在誰的青春裏走過,留下了淺淺的笑魘;誰曾在誰的花季裏停留,温暖了想念;誰曾在誰的紅塵中駐足,如歌的歲月中書寫餘秋雨散文精品:着如夢的詩行,明媚着曾經的過往。

時光荏苒花染涼意,滄桑了誰的容顏?寂寞流年,你曾為誰染指悲傷?美好總是短暫的,如天上流星,轉瞬即逝,但那些遺落在風中的,會在時光中沉澱成淡淡的花香,芬芳一生。

回眸歲月,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會相知,也不是所有的相知都會永恆。人生悲歡離合都是情,聚聚散散都是緣,如若遇見,別問是緣是劫,珍惜了便是永遠,多年以後,在陽光下想起,嘴角會微微上揚,念起,便是温暖。

初夏的光線格外清新,倚在窗前,讓陽光穿過窗櫺,灑在牀前的書本上,我喜歡陽光的味道,喜歡這份靜好,不喧鬧,清新,自然,生命便在這暖暖的陽光裏散發着馨香。

行走於塵世間,當所有的過往都沉澱下來,時光流逝中念念不忘的仍然只有美好,常常問自己:幸福是什麼?小時候幸福是一種願望,長大了幸福是一種領悟,其實每天早晨迎着朝霞,聞着空氣中淡淡的花香,行走在在形色匆匆的人羣裏,為了心中的執着而努力,就是幸福,幸福可以是媽媽的嘮叨,孩子的笑臉,只要心變得簡單,你會發現其實幸福一直都在。

或許此生註定便是個善感的女子,一直相信有一種愛,會隨着時光的流逝而融入生命,或許人生不可能永如初見,但時光深處,抓住愛人的手,在平淡的歲月裏守着一份細水長流的愛,風雨同舟不離不棄,這份情會比初見更美,更雋永,愛一個人就要愛他的所有,包括白餘秋雨散文精品:發與皺紋。

人總是喜歡在失去的時候才覺得美好,不再年輕了會説年輕真好,病了會説健康真好,其實要學會活在當下,子欲孝而親不待,世界上最不能等的就是盡孝,要珍惜親情;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要珍惜愛情;朋友是一生的財富,所以要珍惜友情,生命中值得珍惜的太多了,光陰是留不住的,我們能做的就是放下該放下的,珍惜所擁有的,隨遇而安。

有這樣一個故事:一和尚不辭辛苦採得各色花種,想種在寺院裏。哪知摔了一跤,花種灑在地上。和尚忙用掃帚去掃,又遇大風將花種吹得滿院皆是。和尚更努力地去掃,又突降大雨將花種衝入泥土中,再也找不着了。和尚只好自認倒黴。哪知第二年春天,竟是滿院鮮花盛開。和尚悟道:凡事要隨遇而安,順其自然。

記憶的年輪轉了一圈又一圈,歲月的腳步滄桑了指尖浮華,感謝歲月給我一方晴空,讓我帶着一顆明媚如初的心,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感謝生活給我温暖,讓我在平淡的時光裏細數人間煙火,笑看月缺月圓,或許時光可以老去,光陰的對面,永不老卻的是愛和温暖,回眸間,願愛我們的人和我們愛着的人都健康幸福,如此足矣。

  海牙的老人

海牙的清晨,濕漉漉的廣場上擺滿了舊書攤,很多老年人把畢生收集的書籍、古董陳列在那裏,讓人選購。

在博物館前的那個角落,一位年邁的攝影師擺出了自己拍攝的數千張舊照片,按年份日期排列,邊上還擺放着三台老相機,足可把他的一生概括;而他,又能從自己的角度把荷蘭的歷史概括。

見我仔細翻閲,老人兩眼放光。但最後,我當然還是讓他失望。他用英語向我嘟噥:全拿走吧,實在不貴。

我暗自責備自己翻閲得太久了,使他產生誤會,因此躲避着他的目光。但我還是抬起頭來看着他,向他道謝。我想他應該認出,我是中國人。連他們這麼小的一個國家也無法把自己的歷史圖像收入博物館,任其在博物館門外長期求售,那可想而知,我們中國流浪在外面的歷史符號就更多了。我們怎能,不先收拾自己的門庭,反把人家的歷史圖像帶走我們中國人太知道,這些歷史圖像一旦被帶走,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時日。

中國人也許做過很多不該做的事情,但從來沒有把別人的歷史藏在自己家裏。

老人見我要離開,又説了一句:“也可以拆開了買走,譬如,先生出生的那一年……”

這話使我心裏一動。因為曾經聽説,一些企圖申請奧運會主辦權的城市,想送一些充滿個人情誼而又無賄嫌疑的小禮物給國際奧委會委員,最漂亮的是一份某委員出生那天的《泰晤士報》,讓他看看,在他走到世界的那一天,世界發生了一些什麼事。那麼,照老人的提議,我也可以在這裏找到自己生命出現時的某些遠地風景我連忙回頭再看那些照片排列,找到我出生那一年,厚厚一疊,但我再看前前後後,每一年都齊整無缺,可見至今沒有人零拆買走。從老人的生活狀態看,他未必擁有保存底片並再度複印的技術設備。我笑着向他搖搖頭,心想,我算什麼呢一個如此平凡的生命,一個在濕漉漉的早晨偶爾駐足的過客,豈能為了比照自己的存在,抽散這位老人的平生勞作我相信,在他的同胞中,會出現一個更負責的收藏者,將這些照片保存得更完整、更有意義。再等一年半載吧,老大爺。

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出現了麻煩,能不能不要打仗,而由一個法律機構來仲裁這是人類的理性之夢,結果便是海牙國際法院的出現。

到海牙總要去看看國際法院,世界各國的旅行者都這樣想。於是市中心的和平宮柵欄外,停滿了各種旅行車輛,擠滿了一隊隊來自各國的遊人。

和平宮就是國際法院的`所在地,由美國企業家卡納基捐款修建,竣工於一九一三年,第二年就爆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好像冥冥中加重了這棟樓屹立在世界上的必要性。

這棟樓造得莊嚴、大氣,但更漂亮的是環繞着它的巨大庭院。因此,從鐵柵欄到和平宮的主樓還有很長的距離,中間是葱蘢的草地,遠處林木茂密。

國際法院不是一個紀念性遺址,而是一個天天都在忙碌的聯合國司法機構,當然不允許旅行者參觀。因此,鐵柵欄外的參觀,其實只是遠眺。

我們幾個撥開眾人,找到了第一層正門,説我們來自何方,兩天前曾來過電話,承蒙同意入內參觀。門衞立即向裏邊打電話,然後態度變得非常客氣,要我們等一等,説很快就會有人出來接引。

出來的是一位女士,講法語,讓我們每個人把護照交給門衞。門衞一一登記了,一併歸還。女士一笑,攤開手掌往裏邊一讓,我們就在各國旅行者驚訝和羨慕的眼光中魚貫而入。

被那麼多目光注視背後,總覺得不自在,不知哪位夥伴説:“乾脆,神態凝重一點,裝成被告或原告模樣吧,讓那些不能進來參觀的人心裏平衡一點。”

我説:“裝不了。誰都知道,中國人從不在國際法院找麻煩。”

又一位夥伴説:“該不會遇到米洛舍維奇吧,説不定這些天引渡過來了。”

我説:“那歸前南特別法庭管,不在這裏。這裏是法院,統領那個法庭。”

説着,已走到和平宮主樓的正門,那裏站着兩位警衞。領路的女士與他們説了一陣,警衞拿出一本登記簿讓她寫了一些東西,然後她轉身向我們揮手。原來她已完成任務,要離開了。主樓裏邊,已有一位年輕的小姐等着我們。

我們跟着這位小姐輕步前行,繞來繞去,居然從主樓的後門繞到了一座新樓。那裏有幾排椅子,她叫我們坐下休息,説過一會兒會有一位官員來接我們。

大概等了十來分鐘,聽到一聲熱情的招呼,是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女士,説一口流利的英語。顯然她比較重要,因為她講話很多,無拘無束。

從她口裏越來越多聽到一個人的名字,説他要破例接待我們,今天一早就親自給她打電話作安排。我們問那人是誰,她一怔,然後笑了,説:“我以為你們都知道呢。他是國際法院副院長,今天特地空出時間來等你們。我現在正領你們去他的辦公室。”

這條路有點複雜,上二樓,走過一條長長的玻璃走廊,又回到了主樓。她先領我們看了看各位大Fa官審案前開會的會議室,再看隔壁的審判庭。這兩個地方今天都空着,一派古典貴族式的莊嚴肅穆。

從審判庭出來,又走了一些路。她向我們先做了一個手勢,然後在一個灰色的門前屏息站定,抬起左手看了看手錶,抬起右手輕輕地敲了兩下。

才兩下,門就開了,站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老人,而且是一箇中國老人“你們來了請進請進”———這更讓我吃驚了,居然滿口濃重的上海口音這便是堂堂海牙國際法院副院長史久鏞大Fa官。

國際法院的法官由聯合國會議選舉產生。史先生在這裏極具威望,是國際法院的靈魂人物,但他並不代表中國。

他的辦公室分兩大間,外面一間堆着各種文件和電腦,裏面一間有他的大寫字枱。寬寬的落地窗前一個會客的空間,我們在那裏坐下了。窗外,是法國式的園林,卻又帶有英國園林的自然風味。

我們儘管經常在媒體上看到國際法院,但對它的瞭解實在太少,因此一開始就有許多最淺顯的問題期期艾艾地提了出來,他一聽就笑了。例如———問:你們有事幹嗎國與國,不是打仗就是談判,怎麼會想着打官司答:我們在這兒忙極了,堆滿了案件。你看,積壓在手邊的就是幾十宗。

問:你們判決以後,那些敗訴的國家會遵照執行嗎答:幾十年來只有一個例外,美國。我們判它輸,但它不執行,事情遞交到安理會,它作為常任理事國投了否決票。國際法院是聯合國的下屬機構,這樣一來就沒辦法了。

由此開始,我們的問題越來越多,幾乎已經涉及到一切國際大事,但今天我們面對的是一種與外交官全然不同的語言方式。外交官囿於一國,卻旋轉着表裏兩層結構,看誰旋轉得漂亮,可謂腳盤固定而手法靈活。而他則相反,除了法律和正義,沒有固定的國家立場,也沒有言談的手法,全然是一種國際式的平正,毫無修飾和諱避。我們聽起來句句入耳,卻又有一點陌生。

就像過去一個大家族裏各個分立的門户長年對峙,人們早已聽熟他們各自的立場,不知哪天突然來了一位“老孃舅”,他沒有立場,只有規矩,大家一時有點吃驚。

他是一個國際公民,現在住在海牙,但要經常回上海省親。以前他長期居住在上海,我問他住在上海何處,他説原來住在華山路淮海路口,最近又往西動遷了。

我們又問,既然經常回上海,會不會像剛才與我們談的那樣,與國內法律界的朋友談談國際法律精神這位國際大Fa官淡淡地説:“我不善於交際,也不喜歡交際。每次回上海,只通知家人。”

天天斡旋着國際間最纏人的麻煩事,卻明確聲言“不善於交際,也不喜歡交際”,這就突然讓我們明白,人們一般理解的“交際”,究竟是什麼含義。

我略微有點走神,思路飄忽到了上海的淮海西路一帶:踩踏着秋天的落葉,漫步着一位極普通的老人,誰也不知道他是誰。

  都江堰

我以為,中國歷史上最激動人心的工程不是長城,而是都江堰。

長城當然也非常偉大,不管孟姜女們如何痛哭流涕,站遠了看,這個苦難的民族竟用人力在野山荒漠間修了一條萬里屏障,為我們生存的星球留下了一種人類意志力的驕傲。長城到了八達嶺一帶已經沒有什麼味道,而在甘肅、陝西、山西、內蒙一帶,勁厲的寒風在時斷時續的頹壁殘垣間呼嘯,淡淡的夕照、荒涼的曠野溶成一氣,讓人全身心地投入對歷史、對歲月、對民族的巨大驚悸,感覺就深厚得多了。但是,就在秦始皇下令修長城的數十年前,四川平原上已經完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工程。它的規模從表面上看遠不如長城宏大,卻註定要穩穩當當地造福千年。如果説,長城佔據了遼闊的空間,那麼,它卻實實在在地佔據了邈遠的時間。長城的社會功用早已廢弛,而它至今還在為無數發眾輸送汩汩清流。有了它,旱澇無常的四川平原成了天府之國,每當我們民族有了重大災難,天府之國總是沉着地提供庇護和濡養。因此,可以毫不誇張地説,它永久性地灌溉了中華民族。有了它,才有諸葛亮、劉備的雄才大略,才有李白、杜甫、陸游的川行華章。説得近一點,有了它,抗日戰爭中的中國才有一個比較安定的後方。

它的水流不像萬里長城那樣突兀在外,而是細細浸潤、節節延伸,延伸的距離並不比長城短。長城的文明是一種僵硬的雕塑,它的文明是一種靈動的生活。長城擺出一副老資格等待人們的修繕,它卻卑處一隅,像一位絕不炫耀、毫無所求的鄉間母親,只知貢獻。一查履歷,長城還只是它的後輩,它就是都江堰。我去都江堰之前,以為它只是一個水利工程罷了,不會有太大的遊觀價值。連葛洲壩都看過了,它還能怎麼樣?只是要去青城山玩,得路過灌縣縣城,它就在近旁,就乘便看一眼吧。因此,在灌縣下車,心緒懶懶的,腳步散散的,在街上胡逛,一心只想看青城山。

七轉八彎,從簡樸的街市走進了一個草木茂盛的所在。臉面漸覺滋潤,眼前愈顯清朗,也沒有誰指路,只向更滋潤、更清朗的去處走。忽然,天地間開始有些異常,一種隱隱然的騷動,一種還不太響卻一定是非常響的聲音,充斥周際。如地震前兆,如海嘯將臨,如山崩即至,渾身起一種莫名的緊張,又緊張得急於趨附。不知是自己走去的還是被它吸去的,終於陡然一驚,我已站在伏龍觀前,眼前,急流浩蕩,大地震顫。即便是站在海邊礁石上,也沒有像這裏強烈地領受到水的魅力。海水是雍容大度的聚會,聚會得太多太深,茫茫一片,讓人忘記它是切切實實的水,可掬可捧的水。這裏的水卻不同,要説多也不算太多,但股股疊疊都精神煥發,合在一起比賽着飛奔的力量,踴躍着喧囂的生命。這種比賽又極有規矩,奔着奔着,遇到江心的分水堤,刷地一下裁割為二,直竄出去,兩股水分別撞到了一道堅壩,立即乖乖地轉身改向,再在另一道堅壩上撞一下,於是又根據築壩者的指令來一番調整……也許水流對自己的馴順有點惱怒了,突然撒起野來,猛地翻卷咆哮,但越是這樣越是顯現出一種更壯麗的馴順。已經咆哮到讓人心魄俱奪,也沒有一滴水濺錯了方位。陰氣森森間,延續着一場千年的收伏戰。水在這裏吃夠了苦頭也出足了風頭,就像一場千年的收伏戰。就像一大撥翻越各種障礙的馬拉松健兒,把最強悍的生命付之於規整,付之於企盼,付之於眾目睽睽。看雲看霧看日出各有勝地,要看水,萬不可忘了都江堰。這一切,首先要歸功於遙遠得看不出面影的李冰。四川有幸,公元前251年出現過一項毫不惹人注目的任命:李冰任蜀郡守。

此後中國千年官場的慣例,是把一批批有所執持的學者遴選為無所專攻的官僚,而李冰,卻因官位而成了一名實踐科學家。這裏明顯地出現了兩種判然不同的政治走向,在李冰看來,政治的含義是浚理,是消災,是滋潤,是濡養,它要實施的事兒,既具體又質樸。他領受了一個連孩單都能領悟的簡單道理:既然四川最大的困擾是旱澇,那麼四川的統治者必須成為水利學家。

前不久我曾接到一位極有作為的市長的名片,上面的頭銜只印了“土木工程師”,我立即追想到了李冰。沒有證據可以説明李冰的政治才能,但因有過他,中國也就有過了一種冰清玉潔的政治綱領。

他是郡守,手握一把長鍤,站在滔滔的江邊,完成了一個“守”字的原始造型。那把長鍤,千年來始終與金杖玉璽、鐵戟鋼錘反覆辯論。他失敗了,終究又勝利了。

他開始叫人繪製水系圖譜。這圖譜,可與今天的裁軍數據、登月線路遙相呼應。

他當然沒有在哪裏學過水利。但是,以使命為學校,死鑽幾載,他總結出治水三字經“深淘灘,低作堰”、八字真言“遇灣截角,逢正抽心”,直到20世紀仍是水利工程的圭臬。他的這點學問,永遠水氣淋漓,而後於他不知多少年的厚厚典籍,卻早已風乾,鬆脆得無法翻閲。

他沒有料到,他治水的韜略很快被替代成治人的計謀;他沒有料到,他想灌溉的沃土將會時時成為戰場,沃土上的稻穀將有大半充作軍糧。他只知道,這個人要想不滅絕,就必須要有清泉和米糧。他大愚,又大智。他大拙,又大巧。他以田間老農的思維,進入了最澄徹的人類學的思考。他未曾留下什麼生平資料,只留下硬扎扎的水壩一座,讓人們去猜詳。人們到這兒一次次納悶:這是誰呢?死於兩千年前,卻明明還在指揮水流。站在江心的崗亭前,“你走這邊,他走那邊”的吆喝聲、勸誡聲、慰撫聲,聲聲入耳。沒有一個人能活得這樣長壽。

秦始皇築長城的指令,雄壯、蠻嚇、殘忍;他築堰的指令,智慧、仁慈、透明。

有什麼樣的起點就會有什麼樣的延續。長城半是壯膽半是排場,世世代代,大體是這樣。直到今天,長城還常常成為排場。都江堰一開始就清朗可鑑,結果,它的歷史也總顯出超乎尋常的格調。李冰在世時已考慮事業的承續,命令自己的兒子作3個石人,鎮於江間,測量水位。李冰逝世400年後,也許3個石人已經損缺,漢代水官重造高及3米的“三神石人”測量水位。這“三神石人”其中一尊即是李冰雕像。這位漢代水官一定是承接了李冰的偉大精魂,竟敢於把自己尊敬的祖師,放在江中鎮水測量。他懂得李冰的心意,唯有那裏才是他最合適的崗位。這個設計竟然沒有遭到反對而順利實施,只能説都江堰為自己流瀉出了一個獨特的精神世界。

石像終於被歲月的淤泥掩埋,本世紀70年代出土時,有一尊石像頭部已經殘缺,手上還緊握着長鍤。有人説,這是李冰的兒子。即使不是,我仍然把他看成是李冰的兒子。一位現代作家見到這尊塑像怦然心動,“沒淤泥而藹然含笑,斷頸項而長鍤在握”,作家由此而向現代官場袞袞諸公詰問:活着或死了應站在哪裏?出土的石像現正在伏龍觀裏展覽。人們在轟鳴如雷的水聲中向他們默默祭奠。在這裏,我突然產生了對中國歷史的某種樂觀。只要都江堰不坍,李冰的精魂就不會消散,李冰的兒子會代代繁衍。轟鳴的江水便是至聖至善的遺言。繼續往前走,看到了一條橫江索橋。橋很高,橋索由麻繩、竹篾編成。跨上去,橋身就猛烈擺動,越猶豫進退,擺動就越大。在這樣高的地方偷看橋下會神志慌亂,但這是索橋,到處漏空,由不得你不看。一看之下,先是驚歎。腳下的江流,從那麼遙遠的地方奔來,一派義無反顧的決絕勢頭,挾着寒風,吐着白沫,凌厲鋭進。我站得這麼高還感覺到了它的砭膚冷氣,估計它是從雪山趕來的罷。但是,再看橋的另一邊,它硬是化作許多亮閃閃的河渠,改惡從善。人對自然力的馴服,幹得多麼爽利。如果人類幹什麼事都這麼爽利,地球早已是另一副模樣。

但是,人類總是缺乏自信,進進退退,走走停停,不斷自我耗損,又不斷地為耗損而再耗損。結果,僅僅多了一點自信的李冰,倒成了人們心中的神。離索橋東端不遠的玉壘山麓,建有一座二王廟,祭祀李冰父子。人們在虔誠膜拜,膜拜自己同類中更像一點人的人。鐘鼓鈸磬,朝朝暮暮,重一聲,輕一聲,伴和着江濤轟鳴。

李冰這樣的人,是應該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紀念一下的,造個二王廟,也合民眾心意。

實實在在為民造福的人升格為神,神的世界也就會變得通情達理、平適可親。中國宗教頗多世俗氣息,因此,世俗人情也會染上宗教式的光斑。一來二去,都江堰倒成了連接兩界的橋墩。

我到邊遠地區看儺戲,對許多內容不感興趣,特別使我愉快的是,儺戲中的水神河伯,換成了灌縣李冰。儺戲中的水神李冰比二王廟中的李冰活躍得多,民眾圍着他狂舞吶喊,祈求有無數個都江堰帶來全國的風調雨順,水土滋潤。儺戲本來都以神話開頭的,有了一個李冰,神話走向實際,幽深的精神天國,一下子帖近了大地,貼近了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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