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類散文：局裏局外

家附近的診所門口，常有一羣下棋的男人們，圈裏照例兩個人，或捏一根煙，或端一杯茶，圈外則沒準兒了，有時三四個，有時七八個不等。兩人單獨對弈的時候很少。往往剛開始不久，便有人陸陸續續圍了上來，下棋的雙方只管冥思而坐，觀棋的則形態不一，難為他們長時間保持難度很大、角度不一的弓腰姿勢。

觀棋者往往自覺地分為兩個陣營，剛開始在旁邊看戰況如何，和下棋的一同默然凝思，等到局過半場，雙方折損多半，一子定乾坤時，便騷動起來了。先是下棋的舉棋不定，拿起放下，或乾脆停止不前，忖度進退;看棋的雙方則在旁支招，比劃進退方略，偏那當事者兀自巋然不動，便有急躁者親自動手挪動那枚僵子，未等落下，旁人立喝，不可不可，又挪回原處。當局雙方沉在局中，入定般毫無表情，觀棋的你一言我一語爭論着，手上的煙灰掉落在蹲着的人頭上也渾然不覺。

終於，有一方要動了。若是一步好棋，恍然大悟者有，點頭默許者有，自愧不如搖頭自歎者有;若是一步不高明的臭棋，便會搖頭連歎，“嗤其失算，以為不逮己也。”甚或走開，又不甘心地踱回來。方才的躁動歸於平靜，觀棋者調整痠疼的腰身，再點一支煙，重新投入。等到雙方車、馬、炮所剩無幾，單靠卒、相和士力保老帥時，氣氛又緊張起來。下棋的雙方，佔上風者直起腰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猛抽一口，暫歇一口氣，處於敗勢者雖然表情依然，但眼不離棋盤，思忖力挽狂瀾的.妙招，圍觀者則更為忙碌了，這回煙也顧不上吸了，騰出嘴來指點江山，同時有意見相左者大聲爭執，棋子被他們拿起放下、挪來動去，吵吵着還有幾分勝算。

“往回退一步，看老帥!”

“將他的軍，拖回他的相。”

......

終於，處下風者思慮半天，要手起棋落，對方陣營皆伸頸側目，以觀棋局走向。有的胸有成竹，斷定對方回天乏術，敗局已定;也有眉頭緊蹙，思索下一步對策。過往的路人被他們的吆喝聲吸引，善意的笑着。

總會有勝負，再來一盤，楚河漢界、紅黑陣營，重新佈局，一切復歸平靜。因為下棋常常耽誤了飯點兒，蹭一身煙灰或羽絨服上燒個洞，雨天手忙腳亂騰挪地方，臘月雪飄依舊渾然不覺。他們玩的女人不懂，箇中滋味更體味不到，這樣簡單的消遣如果被剝奪干擾，該是多麼遺憾的事，就讓他們繼續吧。

世事如棋，身處迷中不自悟，冷眼旁觀心自明，清代錢大昕《奕喻》裏總結得好：“吾能知人之失而不能見吾之失，吾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見吾之大失，吾求吾失且不暇，何暇論人哉!”他由觀棋生動説明了“觀他人之失易，觀自己之失難”的道理。

我輩凡人，活在當下，自在坦然，才是最接地氣的快樂。

李愛紅 筆名遠萍，喜歡在安靜而豐富的文字裏尋求禪心和定力。

【本文作者：李愛紅。(公眾號：芝蘭園)】

本文為原創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