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人生花絮

（一）雪的證詞

人生一場戲，戲裏一個你，戲外一個你，台前幕後又是一個你。從台下到台上，短短不過十幾步，卻勾勒出你前半生旅程的全部素描。從跑龍套到領銜主演，你用無數個配角的心血，釀造着人生這罈美酒。

在卑微的土壤裏孕育種子，從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在最高殿堂上摘得花朵。當掌聲響起，一頂桂冠伴隨鮮花，把你高高託舉的瞬間，你猶如一個嬰兒被一個大人拋向空中，一邊咯咯地笑，一邊驚恐未定。

從此，你獨撐一片天地，安身立命，又把自已打坐成佛，高坐雲端，目光如炬，頭上頂着佛光，命裏繫着蒼生，處處彰顯生命至高無上的威儀。引渡世人，前呼後擁，掙脱黑暗枷鎖，走向光明之頂，折服信徒們頂禮膜拜，從紅塵中脱離苦海。

從此，你立馬橫刀，仰天長嘯，忠肝義膽。張嘴，口若懸河，句句擲地有聲，吐出的每一句，都成為那些不安靈魂的救贖。

從此，陽光温暖，羣星璀璨，天地合歡，一派其樂融融。時光，在你臉上刻下功名，也刻下榮辱。斗轉星移，命運之神再度，拋出潘多拉魔盒。

小人觸動機關，放出貪婪、虛無、嫉妒和痛苦。不會七十二變的你，莫名地被戴上緊箍咒。無奈，你仿效古人，頭懸樑，錐剌股，但湖光山色的日子，總隔着重重迷霧。歲月在蹉跎中難以淡定，往事在煙雲中跌破睡夢。

天生是凡胎肉體，硬是以不是金鋼之軀之軀扛起一座又一座山的沉重。稍有風吹草動，烏鴉的嘴裏，便彈出利箭，只只命中要害，甚至吐個唾沫也當釘子。你就這樣，在痛苦中幸福地活着，又在幸福中痛苦地笑着。面對日落，你多麼想就此安然入夢。

在一個雪夜過後的清晨，山無語，水無言。所有的傷口，所有的悲痛和所有的不幸，都被搓成一個個圓實的雪球，滿地打滾。那一年冬天，雪落無聲。大地，就像一座寂滅者的墓地，萬籟俱寂，鳥獸滅蹤。唯有你，靜靜地躺着，靈魂輕盈而又潔白。

雪！在這個冬天會寫下證詞。

（二）菜市場

生活收留我們，街頭收留乞丐。家、單位和菜市場，是時間關押我們的三個牢籠，像關押一羣困獸。每天，把我們放逐一次，收容一次。生命，在這三點一線上被串成螞蚱，不停地匍匐，不停地掙扎。

菜市場的日子，總是老調重彈，沒有絲毫新意。把白晝和黑夜一層層剝去，像剝一棵白菜，又像是一根超長香煙，從晨曦點燃，吸到日落。燃盡時，把自己燒成灰，落滿一地，再一跺腳，就彈進夜色---這個巨大的煙灰缸。

人生大半輩子，註定要在這塊彈丸之地埋下無數個伏筆。就在你我還沒來得及抬頭，一扇幽暗的光陰大門，已徐徐打開，像從空中垂下的巨蟒，張着血盆大口，一口把我們吞進肚裏。之後，從門後會發出詭異的笑聲，然後，慢慢沉寂在一片暗夜。

無數張形形色色的臉，早已被時光鞭打成一面面畸形的鏡子。鏡子裏，矜持和斯文已脱去摭羞的衣裳，扭曲和赤裸的影子在奔跑，體內放出最兇猛的.獸。道德和良心，被世風吹成一堵薄薄的牆紙，上面寫滿花言巧語。交易，在精心佈置的棋局中，有驚無險。

一個小天地，被玩弄成一個大世界。主宰與被主宰，佔有與被佔有，生與死。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投手，一舉足，一笑臉。看得懂的，看不懂的，雲裏的，霧裏的。靈巧的手，圓滑的手，魔術師的手。生活，更像是一場博弈，步步驚心。面對生命的麻木、血腥和死亡，我退到絕境，無路可退。彷彿，遲早我也會成為它們其中的一員。

我不知道，我這條生活中的游魚，還會遊蕩多久。恍惚中，我正一步步向砧板上的一條魚走去，它不斷回望的眼神，瞬間就把我推向一個黯啞的深淵，緊接着，傳來一陣骨骼的脆響。

（三）人生十五分鐘

從家到單位，我用步行丈量人生，濃縮成十五分鐘的影像。一天一個來回，三十分鐘，一千八百秒。它的疊加，已耗去我大半輩子的光陰。我不禁啞然一笑，複雜的人生，竟然可以用數字來量化。

我踩着節拍，撿拾一路被遺忘的風景，真實，原生態。

公交車站前，我看見無數忙碌的指尖，在手機灰色的屏幕上，舞蹈着。他們思想奔放，正享受着生活的激情。一羣含苞待放的祖國花朵，從眼前晃過，用稚嫩的肩膀揹負着昨夜的勞累，期待園丁清晨第一縷讚許的目光。人行道上，幾個打工一族，急行，懷揣尚有餘温的美夢，用厚道去兑換每天縮水的價值。門縫裏，精明的生意人，在天亮前，就已經複製好昨日的生意經，正在思念他的上帝。精幹的紅馬夾偷了哈里波特的座騎，穿梭在每一條大街小巷。雲霧散開，一個清新的世界點亮了每一個行人的心扉。小販的吆喝，不斷鼓動着小鎮古老的雙耳，聆聽迴盪了百年的音符。

我新的一天生活，依舊被一百多雙靈動的眼睛纏繞。我用無數個四十五分鐘去分解我一生的智慧，引領一顆顆懵懂的心，遨遊在一個謎團叢生的世界裏。

（四）洗澡

一個人的天地，一個人的舞台。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苗條的、豐滿的、黑的、白的、黃的、棕色的、婀娜的、富態的，紛紛閃亮登場，盡顯人體本色。

除去一塊摭羞布，還原了本真。自由的世界，遐想的空間，赤條條進，赤條條出。從頭到腳，從前到後，從外到裏面，一切神祕自我揭曉，一切祕密自我解讀。喜怒哀樂，箇中滋味，盡在不言中。

生活中的主角，生活中的配角，生活中的鮮花，生活中的綠葉，生活中的富有，生活中的清貧，生活中的高貴，生活中的卑微。進去之前，身份是身份，地位是地位，進去之後，一貧如洗，一個原始的赤身。

浴室再豪華，臉面再豔麗，天還是那天，地還是那地。浴室再簡陋，外表再素雅，天是我的天，地是我的地。浴室再大，頭頂同一片天，浴室再小，腳踏同一片地。

洗吧，洗去身上的汗漬和污垢；洗吧，洗去身體的疲憊和困頓；洗吧，洗去內心的煩惱和傷悲；洗吧，洗去思想的污穢和陰鬱；洗吧，洗去心靈的塵埃和陰霾；洗吧，洗去身心的交瘁和焦慮；洗吧，洗去繁華，洗出質樸；洗吧，洗去鉛華，洗出素顏；洗吧，洗去浮躁，洗出安寧；洗吧，洗去虛偽，洗出純真；洗吧，洗去迷茫，洗出明朗；洗吧，洗去滄桑，洗出單純。

帝王也罷，乞丐也罷，貴族也罷，貧民也罷，名門也罷，草芥也罷，時尚也罷，老土也罷。你可以自作多情，你可以孤芳自賞，你可以自以為是，你可以搔首弄姿。誰是誰，誰明白，你是你，我是我。小小斗室，演繹社會眾生相，展露生旦淨末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