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出殯散文

來源:文萃谷 1.77W

鄉下老爺爺去世了,享年九十。

爺爺出殯散文

老爺爺是村裏的最長者,也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物,打過日本人,跨過鴨綠江,當過支書,也上過電視,是我們這一代家喻户曉的人物。

老爺爺是無病而終,老年人説是瓜熟蒂落,後代有福,老爺子走得光彩,不拖累兒女,活着風風光光,死得安安靜靜,這樣的人有福啊。

老爺爺是五代同堂,有了重孫子,出喪那天,重孫孝帽上要系紅頭繩,僱吹的,屬於喜喪。

聽到消息後,左鄰右舍、自家屋的、親朋好友等,都會趕過來幫忙的。我趕過來的時候,三公家的院子裏已經圍了好多人。老八嬸和石頭娘幾個女人,已經在院子裏的地上鋪開了席子,忙着趕製壽衣。老爺爺的一雙兒女都在城裏工作,所以壽衣的料子多是綢子的。經濟比較好的人家,用綢子給老人做壽衣,是一種美好的寄託,因為“綢子”諧音“稠子”,希望將來能夠子孫滿堂,人丁興旺。但壽衣的料子不能選用緞子和帶有“洋”字的,更不能穿皮料的東西。二嬸説,“洋”與“陽”、“緞子”與“斷子”諧音,不吉利;皮料都是獸物身上的東西,穿在過世人的身上,下輩子就不能投胎成人了。整套壽衣不能有釦子,要全部用帶子。“帶子”,自是希望亡故者能為家族帶來後世子孫。壽衣的袖子也很講究,一定要長,必須長到將手完全蓋住,因為凡人鎮的人們相信,如果死者露出手,將來子孫就會混到討飯的地步。

一些年輕腿快的,便被分派出去給親戚朋友們報喪去了。在鄉間,報喪也是非常講究的事情。報喪的人到親友家門時,不能徑自入內,必須要等在門口喊屋裏的人,等到人家拿一鏟子小灰(灶裏的火灰)圈撒在門外之後,才可以進門報喪。據説這樣做是為了辟邪。報喪人報過喪之後就得馬上返回。報喪的人必須來去匆匆,中途不能停留和拐路。所以,人常常罵那些不顧安全、飛速駕車的人,或者是那些毫無禮貌、橫衝直闖的人説:“媽的,搶着報喪去哩!”

老爺爺的“壽材”是早已經做好的。鄉下有個習慣,老人到了五六十歲的年紀,兒女們就要選個閏月之年,擇下吉日,為老人打備壽材,以示祝壽。壽材的用料是根據家庭的境況而定的,多用柏木或者桐木,也有用楊木的。但最忌用柳木,因為柳樹不結籽,“籽”和“子”同音,為避忌諱,故而不用。壽材打好上漆後,選擇一個合適的地方放好,然後,在裏面放上幾束柏香枝,再放一個“扳不倒”,將棺蓋兒蓋了,從此就不要再動,以此保佑老人健康長壽。三公的壽材是兒子從城裏買回的上好的柏木板打製而成的。“柏”“百”諧音,老爺爺雖然沒能長命百歲,但能夠享年九十歲,也沒有枉費兒女們的一片孝心。

老爺爺是村裏輩份最高的長者,一生的為人又深受人們的尊重。第二天,人們無需誰來通知和請叫,該幫忙的,都又自覺地來了。搭靈棚的,採購菜食的,到鎮裏賃瓷器借桌凳的,去街上賃被子的,請“響手”(吹鼓手)班子的,壘灶做飯的……各盡其責,各司其事。老爺爺活到九十歲,這在村裏算是喜喪,所以大家要給老爺爺的喪事辦得熱鬧一些。

這邊,北屋裏已經架好了靈牀,孝子在鄰居們的幫助下,為已經沐浴過的老爺爺穿衣小殮,不一會兒,靈堂就佈置好了。老爺爺穿戴齊整,頭外腳裏地平躺在北屋正中間的靈牀上,上下是黑色綢料的棉襖棉褲;腳穿一雙黑色布鞋,為防詐屍,兩隻腳被用麻繩併攏束住;頭戴一頂挽邊兒黑帽,帽頂上縫一個用紅布做成的疙瘩——據説這樣可以用來驅除煞氣;口中放上一枚硬幣;臉上蓋着一張黃紙;頭前放一張小靈桌。靈桌上摞起五個供香饃;擺着一盞長明燈,這盞長明燈從人死後就要點上,直到出殯為止,晝夜不能熄滅;還要放上一碗迷魂湯,湯是用面葉兒煮的,每天,自家屋的人還要來換湯,碗口上蓋着一個稍大的烙餅。據老八嬸説,長明燈是死者在陰間拎着照明用的,燈滅了,死者就要跌倒了;迷魂湯是讓死者喝的,死去的人喝了迷魂湯,可以忘了前世,早日投生。靈桌的下面放一個老盆,老盆應是新的泥瓦盆,有幾個孝子,就要往盆的底部鑽幾個眼兒。老爺爺的老盆是我鑽的眼兒,他有一兒一女,所以,二嬸就讓我在盆底上鑽了兩個眼兒。二嬸悄悄地告訴我説,這老盆是老爺爺的“聚寶盆”,是給老爺爺用來盛錢的,老爺爺走了,不能把錢都帶到陰間去,盆底鑽上窟眼兒,就可以給兒女們留上一些錢過日子。二嬸的話讓我恍然大悟,因為老盆是來弔孝的人為亡人燒紙用的,村裏的人們認為,燒紙就是給死去的人送錢花。因為陽間的錢到了陰間是一文不值的,只有換成了陰幣燒了,陰間才能使用。這聽起來有點像人們出國,本國的錢必得換成了外幣才能使用。想想都有點兒讓人覺得既好笑又感動,活着的人們對亡者真是考慮周詳、關懷備至啊!

第二天下午,響手班子早早來了,在靈棚裏擺開陣勢,嗚嗚啦啦地熱鬧起來。來為老爺爺弔孝的人很多,把個響手班子可忙了個不亦樂乎。吹鼓手旁邊是用帳篷圍起來的一間小屋,這裏是外櫃,負責記弔唁的人隨的紙義錢。每來一個弔孝的,響手班子就要吹奏一陣子。有時候,為了讓響手班子多熱鬧一會兒,人們就把院子裏的花圈再偷偷地傳出去,由外面的人接住再往裏面拿,弄得響手班子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剛要喘口氣,就得接着再吹。

響手班子是從城裏請來的,個個都是高手。特別是那個吹嗩吶的,不僅吹出的聲音,用手或茶杯一遮一罩,能發出模擬人的聲音,還能用嘴或者鼻子同時吹響兩支嗩吶,更絕的是,用鼻子吹的時候,嘴裏還能不耽誤抽煙。所以慕名來聽響的人很多,除了村裏的人,鄰村的人們也都來了。有的人站在遠處就聽得不太真切,管事的就去大隊部把宣傳隊用的高音喇叭搬來,裝上麥克風,這樣一來,整個村都能聽到了。這一熱鬧,失去老爺爺的悲哀氣氛便沖淡的許多多。

起棺出殯之前的最後一個儀式。所有來弔唁的男性親朋好友按輩分年齡由大到小排好。長者在先。大操一宣佈開始行殿,弔唁來的人就九十度彎腰,從距離供桌几米遠的地方向桌子走過去,同時口裏高呼死者姓名或者稱呼(帶哭腔的最好)另外不會哭的可以三步一嗨海,基本兩三次就到靈前了。作一個長揖,順勢跪下,磕三個頭,磕完三個頭會有人攙你起來,如果沒有人攙你,就聽到大操喊完“家屬謝”再磕個頭回禮就自己起來到一邊兒就行了。

接下來是重要的親屬靈柩前行殿禮。

一般都是死者女婿,第一步上香,第二步後退一步,站好雙手抱拳拜一下單腿下跪,(雙方去世雙腿同時下跪)磕三頭,起身,後退一步,重複上一步,起身再後退一步,重複上一步,共三拜九叩。但也有磕36個的。

魯北這一帶的鄉村,人去世的第二天傍晚,要為故去的人送路。所謂送路,就是孝子們哭哭啼啼地將死者送上黃泉路,由兒子用一根柳木栓,把死者生前用過的稿薦和席子扛到村外的十字路口燒了(兒子多的,就由年長的兩個兒子抬着)。據二嬸説,死者要把用的東西從陽間帶到陰間去,必須燒掉或者打碎了才能帶走。為了表示生者對死者的難捨之情,送路要送十程,每走一程就要用石灰水灑上一個白圈兒,放上一掛鞭炮,再燒上一張紙錢;從家門口到村外的十字路口,依次要畫出十個圈來。畫圈兒、放炮、燒紙錢的走在送路隊伍的最前面,其次是響手班子,接下來的是扛栓的孝子,後面便是來弔孝的親戚朋友們組成的長隊。每個人的頭上裹着白色的孝布,手裏都拄着一根孝棒(一根二三尺長的麻稈棍上,纏裹着帶絮的白紙);孝子們還要用白布障鞋(父母雙亡的孝子們,鞋子要用白布障滿;如是單親去世,則鞋子用白布障一半兒)。

吃過晚飯,便是響手班子大顯身手的'時候了,他們所有的絕活都會在這個時候“露手”給大家。響手班子常常熱鬧到深夜,人們才肯散場離去。

第三天,是老爺爺大殮的日子。上午一大早,藉着響手班子的伴奏,在孝子孝孫們的悲苦聲中,院裏掌事的帶着一班年輕人,小心翼翼地將三公殮入棺中。在管事的指揮下,棺底先是鋪了一層從七户人家收來的小灰(鍋灶裏的草木灰),灰上鋪一層黃表紙,紙上鋪一層新棉花,花上再鋪一層白布,據説這叫鋪金蓋銀。老爺爺就安詳地躺在這“金銀”之上。棺木從外面往屋裏抬進的時候,管事的還站在一邊喊着:“官(棺)也來,財(材)也來,財、丁兩旺一齊來……”

老爺爺入棺之前,二嬸從廚房裏拿來五個烙好的小薄餅,用一小塊兒白布包好,放在老爺爺的手裏,一邊放還一邊説:“你爺爺啊,路上遇到狗,你就把這些打狗餅一塊兒一塊兒地扔給它們!”入棺後,管事説,想想看還有啥要往裏面放的。老爺爺的閨女就把三公生前那根經常不離手的長煙管兒放進了棺中,放完隨葬品,棺蓋兒便蓋了上去,但在出殯之前並不蓋嚴,而是斜出一條縫來。

老爺爺被殮入棺中,一班人就開始趕緊綁紮抬棺的槓架了。槓架是十六抬的。在村裏,一般的槓架都是八抬,老爺爺享受了鄉村最高的禮遇。

下午四點半,是老爺爺出殯的時間。墓地也傳過話來,説墓坑已經挖好,一切均已準備停當;這邊該來弔孝的親戚朋友也都已經到齊。管事就吩咐放響出殯炮,並吆喝所有的孝子親戚聚到靈堂,響手班子也吹到了北屋的門口。常言説:“蓋棺定論。”隨着咚咚的釘棺錘音,老爺爺的一生便就此畫上了一個句號。釘棺的時候,孝子們就匍匐在棺材底下,哭喊着要老爺爺“躲釘”。接着,合棺的人還要把靈桌上的那個烙餅放在棺蓋上,從前到後地翻上三翻,一邊翻,一邊還要問“能翻過來不能”,孝子們忙答説“能翻過來”。這本是翻餅的人同棺中老爺爺的對話,但老爺爺不能説話了,只有孝子們來代答。這一問一答的意思是説,老爺爺的“老屋”寬敞舒適,活着的人可以放心了。善良的鄉下人人,總喜歡把棺材稱作是“老屋”,似乎老人並沒有故去,只是到了另一個地方,住進了另一所寬敞的新屋似的。出棺前,合棺的人端起靈桌上的“迷魂湯”碗,先將湯猛地甩到房頂上,再用刀在門框上按左右上的順序砍上三下,刀背在下落的同時,順勢將碗打破。這樣,老爺爺就可以將碗帶到另一個地方去用了。

這一切細微的禮節過後,孝子們便跪在大門外哭着迎棺。在村裏,孝子們的哭是“唱哭”,所謂“唱哭”,就是邊哭嘴裏還邊要説着什麼。“唱哭”的內容沒有什麼限制,想到什麼就哭什麼,其內容大多是表達自己心中的痛苦,傾訴對死者的思念之情,自責對長輩的不孝等等,但聽起來卻能讓人同生出許多感慨,眼皮軟的人聽了孝子們的哭訴,常常會陪出許多眼淚來。“響手”的調子聽起來也很是悲悲切切,早沒了先天晚上的喜樂氣氛。再“喜”的喪事,此時也是“喜”不起來的。因為老爺爺就要入土為安了,真的和我們永別了,他要去另一個世界了!

棺底圈着一條大繩。四周的人們抓着大繩,平穩地把靈柩抬出了靈堂,放在了院外的槓架上。兒子扛着柳木栓,跪在老爺爺的靈柩前又鼻涕眼淚地哭了一回,當舅的端起老盆,在老爺爺兒子的頭上一迎,“砰”地摔爛在靈柩頭前的地上。管事趁勢高喊一聲:“起——靈——!”就這樣,孝前棺後,長長的送葬隊伍,一路響樂鞭炮地把老爺爺送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送進了一個全新的家。

一個人就像一片落葉,最終飄落到地下,揉入黃土,一代一代,重複着這個千篇一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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