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爺老師經典散文

來源:文萃谷 8.49K

前段時間,我回老家去看父母,在門前的大街上,剛把車泊定鎖好,聽到身後有人含混不清地叫我的小名,我回過頭一瞧,楞住了,居然是我鄰居的楊大爺,同時也是我的國小老師。他坐在路邊一户人家門口的破圈木椅上,椅子邊上放着枴杖,面頰瘦削,下巴上印着口水流過的漬,兩眼混濁無神,見我遞紙煙過去,胳膊抬了抬,沒舉起來,我看他的意思應該是想揮揮手推辭,但沒能成功,隨即把臉扭到一邊不再看我,對面是一牆新刷的標語“搞好村容村貌,創造幸福生活”,在鮮亮的紅字反襯下,大爺髒舊的外套格外扎眼。我收回紙煙,慢慢往家走。

我的大爺老師經典散文

母親給我講了楊大爺的情況,老血壓高,捨不得吃藥,前幾天摔倒了,成了半身不遂,孩子們還算孝順,可是都忙,日子又過得緊巴,沒功夫照顧,只好讓老頭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自己恢復走路,看這樣子,不惡化就不錯,想康復不大容易。大兒媳婦拿着退休工資卡不撒手,二兒媳婦買什麼都朝老頭要錢,唉,難呀!在母親的敍述中,我想起了楊大爺給我們上課的情景。

“一瓶墨水5角錢,5瓶墨水多少錢?”哪位同學起來回答,同學們都把手舉得高高的,白蠟條做的'教杆隨手一指,“你,站起來”一個同學站起來説道“兩元五角”,“為什麼呢?”這個同學答不上來了,“有知道的嗎?”,我驕傲的舉起了手並站起來流利地作答。大爺回家對我父親誇獎,這是個好苗子,喜歡動腦筋,不僅知其然,還知其所以然,當時我只有二年級,不知道什麼這然那然的,但父親那天很高興,午飯給我加了個雞蛋,對母親説,老楊哥的眼光很毒的,他看好的孩子都考出去了。

楊大爺教了一輩子國小,他本身就是國小文化,在鄉里的完全國小畢業後,正好鄉里號召每個村籌建國小,他就回到村裏教學,村子小,只有一個班的孩子,他就從一年級教到三年級,大一點的孩子就到鄉上讀上完小。村裏五十歲往下的人,大部分是他的學生,鄉里也曾經派過公辦的老師,但都待不長,一兩年就走了。他從十幾歲教到六十歲,年輕的時候是一邊種地,一邊教學,孩子多,收入少,家裏十分困難。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國家照顧民辦老師,才轉成了國庫糧。收入待遇逐步提高,大爺的精氣神着實高了幾年,家裏的日子也改善不少。

大爺一共有四個孩子,兩個姑娘,一對雙胞胎兒子,在農村屬於有福之人,但也是不小的家庭負擔。兩個姑娘都面容姣好,而且冰雪聰明,上學一個比一個好,兩個兒子卻出奇的木訥,智力在常人之下。大的叫大羊,小的叫小羊,有尖酸的人編了個順口溜:大羊小羊抬盒子(禮品盒,農村喜事常見),抬了一盒屎橛子,大羊拌倒了,小羊吃飽了。大小的孩子看見他們兄弟倆都唱着嘲笑他們,這種粗俗的笑話在鄉村算不得什麼。楊大爺在孩子教育的問題上犯了一個悔恨終生的錯誤,兩個姑娘沒上完國中就被拉回家參加勞動,而他寄予厚望的兩個兒子卻連國中都沒考上(當時尚未實行義務教育)。一次父親和我念叨楊大爺看學生如何準的時候,我把這個疑問提了出來,父親回答説,他眼是準的,但心迷了,姑娘學得再好早晚也是人家的人,兒子是自己的。後來大姑娘自己爭氣,參加自學考試,有了文憑,去了外地參加工作,再也沒有回來。聽母親説,後來村裏誰家有女孩輟學的,楊大爺就到人家家裏坐着,什麼也不説,就是一個勁兒的歎氣,那家人第二天就早早地把孩子送到學校去了。

楊大爺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每年春節就格外忙,家家户户都找他寫春聯,他的春聯不僅字寫得好,而且講究個對路。經商做生意的,他給人家寫“業興五洲,財通四海”,種地的,他給人家寫“科技種田,變土成金”,家裏出了大學生,他給人家寫“書香傳家,耕讀繼世”……,有時鄰居們見他忙,過意不去,提瓶酒過去,他也留下,但錢是絕對不要的,逢着那些孤寡老人,他都是自己花錢買了紅紙,寫上“壽比南山,福如東海”,領着大羊小羊送到家給貼好。現如今,都興了印刷的春聯,沒人再寫春聯了,只是有些年齡大的老人,還是會念叨,這些印製的春聯不好看,不如人家楊老師寫的有精神,有意思。

楊大爺偶爾喝幾口,但酒量不大,一喝就紅臉,悶着頭不説話,全然沒有了講課時的風采。煙是吸的,家裏經濟一直拮据,買不起好的,但畢竟是教書先生,不能象莊稼漢子一樣卷旱煙吸,所以一直抽那種劣質煙,前段時間做完手術,才戒了。我想起他幾欲抬手而不能的樣子,心裏十分不忍,便請母親將我帶來的點心抽時間給楊大爺送過去點兒,母親説,還不定能不能吃進去呢。我呆呆地坐了會兒,既是自言自語又是問母親,大爺好象還沒七十吧?心軟的母親已是淚光婆娑了。

回來後,我再沒見過楊大爺,前天與母親通電話,母親説估計活不了幾天了,我放下電話,腦海裏又浮現出我的大爺老師一臉嚴肅上課的樣子“為什麼呢,誰來回答?”。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