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水散文精選大綱

來源:文萃谷 1.59W

故鄉的稻田很多,多少年來一直沒見減少,僅從北金莊的水牛塘到西場隊的澡堂門就有千畝之多。每年盛夏,田野便全呈綠色,齊腰的稻秧一望無際碧波翻滾。

放水散文精選大綱

村後有一條寬闊的遙溝,多年來默默地為這片稻田提供着水源,水稻生長期間,遙溝總會漲滿了水,常見到一些村民扛着鐵鍬前去放水灌田。

我家也有稻田,因此也常去放水,但我多在夜間去,白天放水的人太多,水流緩慢,費時費力。而晚上就較為清閒,不僅水流速度快,而且來的人也不多,可以悠閒自得地放。

那時,天上懸着星星,田間颳着野風,遙溝裏蘆葦盪漾,螢蟲搖弋。我戳開地頭的壩口,一股潺潺水聲便迅速竄向秧田,稻田裏那些縱橫間距,像一張撒開的漁網,水便成了經緯其間的銀線,泛着皎潔的光彩。

這是一片夜的世界,稻秧青翠葱蘢,水面蛙聲如潮。我的腳踩在稻行的間距裏,完全望不見腳,只覺得涼涼的水貼着自已的腳面跑,全身的衣服也被稻葉的露水洇透。

腳像一對瞎子,也不知道方向,只能順着間距走,這一步踏實了,下一步卻不知會踩在什麼地方。我忽愣愣闖進這個寂靜的世界,讓那些隱於稻秧下的飛蛾也慌不擇路地猛然飛出,嗡嗡地説着我聽不懂的蟲鳴,瞬間就消逝在遠方的夜幕。

許多墳塋藏在稻秧中間,待我走近,陡然冒出頭來,心頭便立時一緊,慌忙繞開。白天我曾見過墳丘上有許多小洞,想是老鼠或水蛇的住所,説不定它們現在就立在洞口看我,若知道我是個放水的,會淹了它們的家園,沒準就會竄出來咬我一口。

田尾有座墳我倒不怎麼害怕,那是一座堂皇的墳,通體用水泥塑就,我常會坐到那個墳頂歇一歇,喘口氣。我不擔心那裏的田鼠與水蛇,月亮照得墳丘明潔光亮,這些動物是不能見天日的傢伙,斷然不敢爬上來。我可以大搖大擺地坐到上面,聽着遠方的蛙聲,看着四周的螢火,順便還可監視一下遠方的田頭。

放水的人都屬一個生產隊,雖然月色朦朧看不清,可我從身材和扛鍬的`姿勢也可以判斷出他是誰。有時也不須看,聽到一二聲咳嗽也能知道。每逢他們路過我家田頭,我就會咳嗽一聲,這樣不僅算是打個招呼,其實也是防止他們為了放水,而暗下里去堵我的壩子。

放水的人都會咳嗽,特別是路過墳塋,總會來了麼二三聲,作為儆示。那些動物與墳丘都不會聽懂,可他們依舊還會咳嗽,似乎這樣就能給自已壯些膽量,緩釋一下。

當然,也會有些不願咳嗽的人,他們鬼鬼祟祟地在田頭走來走去,我原本並不知道他們的用意,只是後來發現地頭的溝渠裏沒水了,才知道他們在上游攔了水壩。於是,扛起鐵鍬就找過去拆那個壩子,邊拆邊罵,堵壩子的人躲在暗處雖用力地咳嗽着,倒是沒人理會,罵聲依舊。

老街的趙三爺就是這樣的人,看別人家稻田的水多了,便偷偷切開人家的壩子弄點水,他不想辛辛苦苦地站在田裏等。壩子豁開了,自已也就不需勞神,扛着鐵鍬得意洋洋地回家了,別人家的水放齊了,他也能順便淌滿。

每次見他過來放水,我就覺得心裏不踏實,於是便會大聲咳嗽,我想用這樣的方式提醒他,希望他能有所收斂。他真的能收手嗎?那倒未必,直到那天,我發現自家的梗壩下有很多流水的小洞時,才知道他是個難以教化的人。

其實,就算我去找他也無濟於事,他總會理氣直壯地狡辯,田埂間原本就有許多黃鱔窟,怎麼能證明那些流水的洞就是他用鍬柄捅的呢?後來,我打聽到趙三爺很膽小,每次待他過來放水,我就藏於墳丘旁學一些古怪的鬼叫,趙三爺立時臉色大變,扛着鐵鍬一溜煙就沒影了。

遙溝上游是高鬆河,沿河直上便是潘集電灌站,溝裏沒水時,村民們總會沿着遙溝找向電灌站。那幾年剛分產到户,農村各項配套實施都不齊全,人們總陷於一場搶種搶收的無序狀態,偷水在那段時間就是一個極為普遍的現象。

特別是水稻揚花時節,全鄉都在用水,遙溝裏的水更少得可憐。可是上游的村莊在此時還會攔水築壩,每次都要等他們放齊了才會拆壩流向下游,為此沿線的生產隊都組織了一些年輕人專門負責去偷水。

我們的上游是大陳莊和三李莊,他們都有自已的偷水隊。為此,我們生產隊長考慮多日,決定請趙三爺做偷水隊長。這顯然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因為全隊的人都知道,趙三爺是唯一能把放水這麼簡單的事做得極不簡單的人。

晚上,趙三爺也不帶別人,自已扛着鐵鍬慢慢地溜過去,他一輩子也沒有正兒八經地放過水,全憑偷水才收穫了一季又一季的莊稼,他積累了許多偷水的經驗。早先他切開別人家的壩子偷水,發現後就會被主家立即堵上,事後別人還會把自家的埂壩磊得又寬又高,像一條小路。即便這樣,他還能照偷不誤,人們都佩服他詭計多端,盡從壩底捅窟窿,防也防不住。

上游的村民可不知道趙三爺的厲害,他們的壩子並沒有出現毀壞跡象,可下面卻有許多小洞往外流水,起初他們也不在意,可千里大堤,毀於蟻穴,未到夜半大壩便被衝開潰散,等他們召集人前來補壩時,水早已流向下游。

我直到現在想起這些事,還覺得那幾年是我們揚眉吐氣的日子,趙三爺不僅給生產隊偷來了水,也給我們帶來了一種優越感,這種優越感讓我們無憂無慮地去放水,也讓我們收穫了一年又一年的好收成。

秋天的風到了收穫季節就會偷偷地吹,昨天還碧綠的大地,一夜就被吹掉了顏色,只剩下一片沉甸甸的金黃。人們在夢中聽到稻穗慢慢彎下頭,聽到稻粒嘩啦啦地響,知道田裏已不需要放水,快要收割了。

於是,村民們便開始忙着整理獨輪車,沒日沒夜地磨着鐮刀,邊忙還邊打聽着近期的天氣。他們看到田裏的水已被烈日烤成一朵朵烏黑的雲,不停地在稻田上空盤旋,説不準什麼時候竄下來就變成一場大雨。

説來,趙三爺是個沒福氣的人,兒子結婚那年他便歸了西。此時,生產隊已不須為放水發愁了,隊裏早在遙溝上架起了一座電灌站。水,再也不是緊張的東西,村民們已不用去熬夜放水,更不用考慮偷水的事。

那個電灌站有專人負責放水,只需一天功夫,就能把整片稻田灌個五飽六足。人們都放心地睡着懶覺,把稻田交付給一片漆黑的夜,交付給由蛙聲,水蛇,田鼠形成的天地。

趙三爺的墳就埋在稻田邊的路口,他可以隨時看着溝裏的水慢慢流進田地,夜間,有人路過趙三爺的墳塋,依舊還會咳嗽二聲,可墳丘已沒有絲毫表情,漠然肅立,只有旁邊的稻田,依舊青新茂盛綠浪翻動。

遙溝裏的水還是那樣漫漫地流着,還會流多少年,沒人知道,可流下來的那些故事卻讓人經久難忘,什麼時間漲水,什麼時間乾涸,都記在我們的心頭,也成為了我們這輩人一生都難忘的記憶。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