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活精選散文

來源:文萃谷 1.43W

時間停止了流淌,靜靜地定格,像是電腦看電影時被按了停止鍵一樣。烏雲厚厚的,壓得天空喘不過氣來,一點兒也沒有新年的氣氛。無風無雨,整個世界昏昏欲睡。新漆的紅漆大門下,灑滿了斑斑血跡,殷紅地刺痛眼球。吱嘎——陳二照着當地習俗早早地推開了大門,打開了一個故事。

囚活精選散文

陳二包了湯圓供過祖先,祭過諸神,冷風呼呼地把世界吹得冰涼。陳二把冷掉的湯圓回過鍋後,端着熱騰騰的湯圓來到母親的房間。

她怒目圓睜地睡着,脖子上暗紅色的布有些堅硬了。

陳二歎了一口氣,對母親説:“媽,我跟你煮了粑粑(方言,指湯圓),你起來吃一點嘛。”他伸手去摸了摸母親脖子上的布,又握了握着母親的手。悠悠地説:“媽,你吃一點嘛,吃一點你就好起來了。你的手冰得很,我一哈(方言,一會兒)跟你加牀被子。”

陳二盯着母親牀前的一灘死紅獨自坐着,那攤死紅不應該是殺年豬留在在場院裏的嗎,怎麼會在母親房裏呢?真奇怪!

湯圓氤氲的熱氣已經消散,日子變得冰冷。他收起碗筷,找來以前不知哪家死人後施發的“孝布”,温柔地拆開母親脖子上的布,母親脖子上的裂縫好像又大了一些,他輕輕地將母親的頭往下挪了挪,謹慎地替母親包紮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又抱來一牀棉被,加在母親身上蓋着的三牀厚實的棉被上。

他又開始嚶嚶地哭起來,眼睛已紅腫得像個核桃。

陳二家裏兄弟姐妹五人,姐姐和妹妹都已經嫁了,沒回家過年;大哥也去了大嫂老外婆(丈母孃)家過年沒回來,家裏只剩下父母和陳二三個人。吃年夜飯的時候,父母大吵了一頓。吃下去的每一口飯都噎得慌,喝了幾瓶白酒後,陳二給二老説了聲自己去睡覺,就去自己房間了沉沉地睡下了。

陳二家後面是一片竹林,早早的,林中的小鳥異常活躍。陳二在小鳥的吵鬧之中昏昏沉沉地醒來,家裏靜悄悄的,往常這個時候媽媽已經在廚房裏忙碌起來了。陳二去廚房看了一眼,沒見母親,只見母親房門緊閉,原來母親還在睡覺。

陳二洗漱完畢後就出去了。

大年七年級犯紅殺,是不能出門的,但年輕人都不太忌諱這些,只有村裏的老人們還在固執地苦苦死守着。

陳二在一個本家幺爺家吃過早餐,便和姑姑、姑父,還有幾個堂妹擺了一桌麻將。都中午一點過了,陳幺爺都沒見陳二的父母來拜年,年年都來的,今年也許是太忙了吧。

快到吃晚飯的時候,陳幺爺留陳二一起吃晚飯,想着家裏只有父母兩個人,陳二謝過老人盛情,便告辭回家了。

天色已經暗了,四圍一片混沌,遠遠望去自己家的硃紅大門格外顯眼。

今晚母親沒有開燈。

陳二心裏像是被掏了一個洞,空落落的。

天黑了,家裏的的燈照亮孩子回家的路。遠遠看到從家裏稜窗裏射出的燈光,心裏便有了着落。暖暖的燈光落在眼裏,又在心裏流淌着,和父母賜予的血液一起流遍全身。

今早母親沒有起牀,今晚母親沒有開燈。

一陣風吹來,陰風陣陣,吹打得臉生疼。陳二心裏像吃了塊生肉,直犯惡心,他蹲在路邊乾嘔了一陣。心裏不詳的預感讓他加快了腳步,走了一陣,他又慢了下來,一寸一寸向前蠕動。

夜幕黑壓壓地將世界圍起來,月亮被厚厚的烏雲裹着,不留一絲光亮。陳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前進,只聽得後面有窸窸窣窣的響聲,陳二不敢回頭,怕肩上的燈滅了,怕自己會被鬼怪附身。

當地傳説,每個人的肩上都有兩盞燈。行的正坐得直的人肩上的燈要亮一些,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膽小怕事心術不正的人肩上的等要暗淡一些,容易被妖魔鬼怪纏上。夜裏一個人走路聽到身後有奇怪的聲音,千萬不能回頭,回頭容易把肩上的燈弄滅。

他們一家單獨在一個小深林的邊緣上,那裏埋了很多解放戰爭時期的戰士,也就是一個亂墳崗。遍地都是石棺材(用四塊大石板砌成一個長方體形狀的棺材)和骨灰罈子,小孩子們再怎麼淘氣貪玩也對哪裏敬而遠之。除非他們家有什麼大務小事(指婚、喪、娶、嫁等事),不然也都不去他們家走動。

村裏人老是丟牲畜:豬啊、牛呀、貓啊、狗的,總是能在小深林裏找到屍骸。有的時候是全屍,有的時候只剩下皮毛斷肢的。漸漸的,人們對小深林越來越害怕,提起來都會覺得毛骨悚然。

有人傳説在晚上看見深林裏燈火閃爍,聽到人聲鼎沸。有好事的人組織人去一探究竟,可是當人們拿着火把到深林裏的時候,一切又都歸於寂靜了。

又有人説他在去陳家的時候,看見了深林裏有一個紅人——全身都是血紅色的',面目猙獰,嚇得他屁滾尿流地跑回家去,病了兩個多月。

各種各樣關於小深林的故事在村裏一百多户人家像是長了腳似的,人盡皆知。於是陳家兄弟姐妹五個都鬧着要搬家,結果被他們爸媽一頓臭罵。“我們家之所以會在之得(得:děi 之得,方言,這裏的意思),因為祖爺爺曾説過,之得是個風水寶地,我們家一定會大富大貴嘞。”陳福全教育五個子女道。

陳福全是個暴性子,幾個孩子不知吃了多少打,父親都這麼説了,論誰都不敢再提搬家的事情。村裏有一個風水先生曾經斷言,陳家會發生一樁慘案的消息不脛而走,村裏人心惶惶。

搬家的風波漸漸在湮沒在人們的各種關於陳家慘案的猜測裏。

陳二邊走邊想着關於他們家的流言蜚語,還有這個小深林的恐怖。他越走越急,越走越急——然後小跑起來——最後狂奔到家門口的時候摔了一跤。這一跤既不是摔了個狗吃屎,更不是面朝天,摔下去後他正對着母親的房門,像是在佛教虔誠的服誠——身體跪下去向前傾緊貼雙手,雙手緊貼地面,手心向上托住頭。

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跑到堂口(堂屋和兩道中門之間的屋檐空地)把路燈打開,心裏的恐懼馬上消失了大半。

他推開虛掩着的房門,把家裏的燈都打開,家裏冰鍋冷灶的,吃剩的年夜飯安安靜靜地呆在櫥櫃裏。奇怪!母親為什麼不做晚飯,老爸也不在家!他敲了敲母親的房門,喊了幾聲,沒人答應。他推了推,發現房門被反鎖了。他找來家裏的鑰匙打開房門,家裏一片漆黑。

他打開房門旁邊的燈,回過頭去看到的場景讓他呆呆愣愣,一動不動地站着。時間停止了流淌,靜靜地定格,無聲無息,像是電腦看電影時被按了停止鍵一樣。

一分鐘……兩分鐘……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不知過了多久

“啊——媽——!”一聲慘叫打破寂靜,喊得天搖地動,整個世界被喊得荒涼。

只見他媽媽的頭只剩一根肉吊着懸在牀沿,地上的血灘已經幹了呈現出黑暗的死紅。家裏平常用來砍柴磨得錚亮的斧頭安靜地躺在一旁,母親的衣櫃大大敞開着,衣服被翻得凌亂不堪,幾件內衣、衣服、褲子不規整地散落在地上,封死了的窗子大大開着,幾塊窗木被砸得七零八落,邊上還安靜地躺着平常母親藏得極為隱蔽的存錢袋,那個存錢袋陳二見過一次,母親説:“這是給你娶媳婦用的錢,等你找到喜歡的姑娘娃子了,就交給你。”鼓鼓的存錢袋已經變得癟癟的了。

他跪在門口推胸頓足地痛哭起來,哭得天昏地暗,昏死了過去。

他醒來時雞都開始打鳴了。他步履蹣跚、搖搖欲墜地走到母親身邊,把母親的頭温柔地捧到牀上,把母親扭曲的身體抬正,脱下自己的白襯衫撕破,把脖子和身體包紮起來。

“媽,你好好休息,你會好起來的!”陳二喃喃地説道。

“媽,我給你唱首搖籃曲吧。以前都是你給我唱,我現在給你唱一首。你要乖乖睡覺,你會好起來的。”他擦乾眼淚,給母親唱了起來。

“門關着,燈滅了,蛐蛐兒已經睡着了……”夜深了,他的歌聲催眠了整個村莊 。

他摸了摸母親的手,冰涼透骨,他替母親蓋了兩牀被子。之後,又摸了摸母親的手,又加了一牀厚實的被子。

“媽,我去睡覺了,我明天再來看你,你要好起來。”

夜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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