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兒求學

來源:文萃谷 2.02W

感謝上蒼,説好了的颱風改變了路徑,連雨水也沒光顧小城。火車站台上空陽光燦爛。準點的列車説到就到,準點地將我們送到千里之外的廣州。走出列車門的那一刻,我清楚,從今天開始,我得無條件地將辛辛苦苦養育了足足十八年的兒子拱手交給這座陌生的大都市了。想不到的是,這座大都市卻用颱風橫掃過後的不停風雨來歡迎我們。幸好,地鐵沒有買風雨的賬,仗義且安全地將似大鄉里進城的暈頭轉向的不停換線轉車的我們送到了學校門口。

送兒求學

雨時大時小時急時緩時下時停,風忽東忽西忽南忽北忽前忽後忽左忽右,這應該是颱風尾巴殘留在這大都市的最後掙扎。校園裏車來車往人來人往,孫偉人銅像正身聳立的姿勢像在指引學子奮勇向前,校道兩旁迎新彩旗飄飄隨風招手,條條醒眼的橫幅冒雨列隊迎客。我們一家人一人一把雨傘,一人一袋行李且肩掛一隻揹包。斌兒不聲不響地走在前面,我與老婆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面。不到十分鐘,才轉了個彎,斌兒已將我們帶到了宿舍樓下。原來,一向不多話的兒子,他在家裏偷偷做足了功課,瞭解清楚報到程序,連宿舍位置也精確到百分百地進行了百度。看來,來之前,斌兒在朋友圈請求颱風“帕卡”不要阻擋他上大學的腳步,雨水不要澆滅他求學的熱情,狂風不要吹打他遠行的車窗,一言一語,熱切誠懇,無半點煽情。

與斌兒同宿舍的已來四人,我們不是最後一個,尚有一個在路上。家長們簡單打了個招呼,然後各自幫兒子整理內務。老婆搞好牀板和書枱的清潔衞生後説掛起蚊帳吧,斌兒説等會他自己掛。老婆説拉上牀簾吧,斌兒説等會他自己拉。我説將書籍枱燈等收拾到書枱好嗎?斌兒説等會他自己收拾。我説將儲物箱的東西歸類好嗎?斌兒説等會他自己歸類。斌兒一向固執,有點潔癖,喜歡自己收拾自己的東西。一下子,我和老婆真有點不知所措。斌兒在我們的不知所措中去報到處交資料了。儘管不知所措,老婆最後還是幫斌兒鋪好了席和牀墊。

斌兒回到宿舍後,我們到學校的四號飯堂吃中午飯。圍台低頭吃飯,老婆與斌兒不聲不響,我也覺得內心不好受。於是,我講起老婆在地鐵上的一段小插曲。這幾天是開學高峯,地鐵車廂的人像沙丁魚般擁擠。老婆提大袋小袋而站,雙腳差點不能落地。更可笑可恨的是,地鐵在中途一個站點停車上落客時,老婆差點被兩個大男人挾着行李拉下車。老婆像喊救命似的一邊大喊:“我不是下車的!我不是下車的!”一邊拉着行李死死不肯放手且拼命地往車廂裏鑽。就在老婆快要被擠出車門之際,就在車門快要關閉之際,斌兒説時遲那時快,一手拉住她的手臂,硬生生地將她拉回了車廂。我學着老婆當時大喊的樣子,還繪聲繪色地加以動作,但老婆沒有笑,斌兒也只是嘴角微微揚了揚。我本意想搞活一下氣氛,但到底還是搞活不起來。大家心裏清楚,吃過午飯,我就得與老婆回家做空巢父母了,斌兒就得獨自一人在異鄉求學奮鬥了。這頓午飯很豐富,是斌兒親自挑選,説是請我們吃的,但我們吃得各懷心事,五味雜陳,了無胃口。

吃過午飯,老婆提出合照,斌兒竟破天荒地同意了。斌兒打懂事後,就不願意與我們合照了。我們一張又一張的照,斌兒一張又一張的.配合。合照過後,老婆偷偷地對我説,她不送斌兒回宿舍了。我看到她眼中淚花閃閃。我懂,她怕轉身那一刻,會不爭氣地哭出來。我默默地送斌兒回宿舍,誰也不説一句話。在他的宿舍門口,我拍了拍他比我高出很多的肩膀,説了句“爸媽回去了”,然後轉身,並在斌兒乾脆利落的“回去吧,路上小心”話語中,佯裝瀟灑地下樓。

但是,當我經過其他宿舍時,看到大多數同學掛起了蚊帳。走着走着,我還是忍不住轉了身,走回到斌兒的宿舍。我想幫斌兒將蚊帳掛起來,我想在離開這大都市前多為斌兒做點事。説到底,我是想多看斌兒一眼。回到宿舍門口,我竟看見斌兒伏在書枱上,我馬上將腳步停下來,這一瞬間,我才意識到,我不能再打擾斌兒了。原來,他的話聽起來乾脆利落,其實他強裝堅強的心正在流淚正在滴血。我知道了,我既然將他交給了這大都市,我就得來個完完整整徹徹底底的交出,我就得學會放手,因為唯有讓他離開家庭才是成長的開始,儘管牽腸掛肚。我知道了,從今天此時此刻此分此秒開始,我必須慢慢地學會適應,我必須在留守家庭的寂寞中習慣思念和分離。而且,我還知道,斌兒真的長大了,已經有力到能夠將漸老的母親一把拉回擁擠的地鐵車廂。

於是,我輕輕地轉過身去,生怕斌兒看見我回來。此時此刻,儘管天空仍是風雨不止,但我內心卻已説服自己種下了點點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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