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體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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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人家鄉小鎮南邊小河的東南岸,有一個張家灣,這灣裏早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中後期,出了一位讓人羨慕稱道的公立教師——張錦。他與鄰居女友黃琴結婚後,就去縣城中學教書。可沒教到半學期,就因年輕血氣方剛閲歷淺,嘴巴不把門,出言不慎,被人檢舉打成了“右派”,被遣送回張家灣生產隊接受勞動改造。

丈夫體味散文

從此,小夫妻倆在生產隊,活兒幹得最髒最重,工分卻得得最低最少,只有夾着尾巴做人的份兒。但小倆口相互卻沒有一點怨言,仍然好得如一個人似的。

艱難困苦的歲月裏,夫妻倆相依為命,誰也離不開誰。兩個人養成了各自的習慣,張錦是再疲勞再困頓,若聽不見黃琴的重重鼻息在耳邊“吹”,就怎麼也睡不熟;黃琴若聞不到張錦的泥腥汗味兒,就不能安然入睡;兩口子如果走親戚臨時分開,夜晚都是硬睜着眼睛在牀上打熬到天明。別人問及是咋回事,兩口子都託詞説“認牀”。其實是不好説出睡覺“認人”。所以,多年來黃琴為了讓張錦睡得踏實,總是把鼻孔貼緊丈夫的肌膚,加重出氣吸氣的力度;張錦洗澡,也就不那麼認真搓拭,以保持着身體上自然的'淡淡的泥腥汗酸味兒,維繫黃琴的安然入睡。兩口子就這麼相互體貼、無微不至關照着,打發着苦澀的日子。百事無望,二人也就百事不想,但內心挎着個共同的疙瘩,想生養孩子。可是又不敢生養孩子,猶恐生養了孩子跟着父母遭人白眼。因此,黃琴就一直沒有生養小孩。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國家形勢開始好轉。張錦和黃琴都四十出頭的人了,決計要生養一個孩子。可巧就在孩子出世的第八天,張錦接到了“錯劃右派平反、正式恢復公職任教的通知”。夫妻倆雙喜臨門,真是歡喜不盡。

張錦對黃琴説:“我要在家好生伺候照料你—個月,起碼要把家裏餵養的六隻母雞給你燉湯吃完。”

可黃琴卻假裝“淘月”,一聽説母雞或雞蛋,就是一副要反胃作嘔的痛苦樣子,堅決不許張錦殺雞、打蛋,這樣一個月下來,母雞一隻沒動,還積攢下百多個雞蛋。

黃琴“滿月”那天清早,正巧又接到讓張錦就近去小鎮中學任教的通知。張錦去小鎮中學報到時,便想賣那六隻母雞和百十隻雞蛋,給黃琴母子各買一套新衣服。可轉身回家一看,雞和蛋都不見了。原來,是黃琴搶先把母雞和雞蛋都作了一次性處理,給張錦買了一套新滌卡中山裝——黃琴哪裏是不吃雞和蛋?她是處處想着丈夫啊!她説,當老師的,沒有一套好衣服穿着上講台,自己寒磣不説,那形象也對不起學生的。

張錦穿着黃琴月子裏省出的錢置辦的新裝,備課講課批改作業都很有精神。可是“復職”不到一年,就生了重病,一檢查就是個肝癌晚期,不到半個月就離開了人世。學校安葬了張錦,黃琴還是強打精神過日子,一個心眼照料着他倆唯一的兒子,平時把家裏拾掇得於乾淨淨,只不過張錦身上換下來的衣服她一件也沒洗,疊得整整齊齊,壓在枕頭旁邊,夜晚睡覺仍舊聞、吸丈夫衣服上殘存的泥腥汗酸氣味兒入睡。

那一天。是張錦死後滿“七七”之期,孃家來了弟媳侄媳等人寬慰黃琴,悄悄翻檢出她枕旁的髒衣,給搓洗了,晾曬在竹竿上。黃琴從山坡上丈夫墓地轉來,瞧見丈夫的衣服被洗,就大哭起來:“指望孃家人來寬心,哪算到你們這狠心啊?!”

弟媳侄媳大惑不解,説:“我們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啊,咋説我們狠心呢?”黃琴説:“你們害得我連老張的氣味兒都聞不到一點兒了,還不心狠?”孃家人這才明白黃琴的苦情苦義。

後來,黃琴想聞丈夫的體味兒,還想和丈夫睡覺,隔山岔五就到張錦墳上去躺一時半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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