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供養-散文隨筆

來源:文萃谷 1.8W

初次見到您,是中緬寺大佛爺的指引,為此我感謝他。當時的您在醫院病着呢,沙彌引領我到您牀前,我忘了行禮,只傻傻的望着您。您微笑着説:“在修行呀,來我的寺院吧,我這邊大點。”

初遇供養-散文隨筆

後來我才知道您那裏何止是大點,您掌管着全勐遮87座寺院,您是那裏最大的佛爺。當我睜大雙眼面露驚訝時,您卻並不在乎,只是微笑的微笑的看着我,像個害羞的小沙彌。你的雙手輕輕放在趺坐的雙膝上,手指修長,彷彿寺廟裏高台上佛祖的手指。

冬天呀,還沒察覺它的痕跡便走完了。當我搬入您寺廟的那天,記得是開春。勐遮的天永遠如此温暖,分不清四季變遷。

您坐在涼亭,看着遠處後山的墳墓問我:“晚上睡覺怕不怕?”我不説話,點點頭。

您對站在我身邊的小沙彌説:“從今天起,姐姐走到那裏,你就跟着她吧。”於是,小巖扁便成了我的小尾巴。而召莊緬寺原本用作廚房的那個小房間,便整理出來做了我的禪房。我在召莊緬寺一住兩年,陪了您兩年,那是我這輩子最平靜、最快樂的日子。

春天呀,舊年被蟲子啃食光了的菩提樹葉重新長出嫩芽,春雨沐浴大地,您説:“看吧,等待夏天我那棵樹的果子結出來可好吃了,酸酸的甜甜的。”説着還吞嚥着口水,引得我們腮幫子都酸了。彷彿真的看見萢果樹上掛滿了果實,彷彿那些果實已經剝掉厚皮放進嘴巴里,咬出了滿口的汁液。

看着我們的饞樣,您笑了,笑聲穿透雨幕去到很遠很遠的山裏,神仙也笑了。雨更大時,我們瑟縮在大殿裏唸經,跪在殿尾的我看着陰暗殿前您那有些肥胖金色的身影悄悄逗小沙彌玩笑,我們打賭跟你比賽打坐誰時間最長,您答應了。

幾個小時後,我雙手撐地拖着早已失去知覺的雙腿順着大殿牆根角悄悄向外爬,小沙彌説:“姐姐,你贏了。”

我説:“才不是,都比贏了,他現在還沒動呢!”

“哈哈哈,姐姐上當了,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又拖着雙腿爬進去仔細看才發現,您端坐在蒲團上正打鼾呢!我第一次明白‘馬是站着睡覺’這句話。原來典故打您這兒出來的。您真不是個出家人,這樣的打賭都能睡着了,而且藉着大屁股的優勢不倒下去,騙人呀。我生氣了。

“那我問你。你説你打坐的時候看到了什麼?”

“開始看到很多東西,我父母,認識的人,後來看到小狗和樹林還有小鳥,再後來這些東西都消失了,眼幕裏一片白茫茫的光,有花香飄過,像是進了一處靜得不能再靜的空間。”我揉着漸漸恢復知覺的赤足,它們開始有了針刺般的感覺。

“哦,那你就是在入定了。我輸了呀,哈哈哈。”您笑着朝殿門口走去,“明天不下雨了,要出大太陽,我帶你們去瀑布玩兒一天吧,算是今天你贏了的獎勵。”

我撇着嘴巴看看窗外淅瀝瀝的大雨心想:“騙人吧,你是老天爺,説不下就不下。哼~對了,都比,您怎麼會輸給我的呀?我實在不相信。”

您沒有停下腳步回頭看我,只説了句:“下雨正是睡覺的好日子,這樣好的日子去念經打坐的是傻瓜。”

明天早晨天剛矇矇亮,有人在敲門:“姐姐起牀姐姐起牀,都比説再不出發一會兒走就要曬死人了。”我迷糊的走出門一看,太陽光正緩緩從那邊的山頂升起,大地一片金色,鳳尾竹上的雨滴都還未乾透。

“啊~~~您是怎麼知道今天是個大晴天的?快告訴我!”我纏着早坐在涼亭裏喝茶的您問道。

您不説話,只神祕的指了指天站起身來朝山門走去:“快點跟上,我們的專車來了。”我才知道您昨天約定了巖滿開着他的拖拉機早早來等着。

觀天象這件事情在我心裏留下神祕的印記,我一直猜不透您究竟如何知道雨來雨去,每次比中央電視台的天氣預備還準確,究竟是為什麼?後來有一天都比三才解開了謎團:

“你們呀,都比逗你們玩的,”他指了指都比的瘸腿説:“看,那條腿,下雨的前一兩天就會開始疼了。雨停前會不疼,差不多每次都很準。”我們大笑起來,天氣預報中心應該請都比去做氣候預測,比他們的機器準確多了。

瀑布那裏風景真好,不知道那條銀色的長鏈是從天宮什麼地方流出,跌落在滿山遍野青翠中,一片寬闊的空地上有從蒼天古樹上垂下來的兩根藤蔓,您指揮人用板凳連並藤蔓現場搭建了個巨大的鞦韆給我們玩,我們輪流乘坐着飛天的小船,您在小船後面用力推動直到大汗淋漓還不停,那年的您32歲呢,我記得好清楚。

雲呀,飛得好低呀,都比扁的大手將我們送到雲端,我都看到了王母娘娘的寢宮嘍。

夏天到了,您的生日也到了。猜猜我給您預備了什麼樣的禮物,一個小沙彌不知道從那兒翻出來的破舊爛痰盂被我們刷上了靚麗的新漆掛在房樑下曬乾,裏面裝了大捧的野花,蒲公英、野山菊、雛菊、姜花、明麗兒、紫藤、太陽花、還有那種羞答答的小紫花滿滿裝了一大堆。

寨子裏的姑娘們全被我鼓動着來參加今夜的盛會,大家開心極了,吃蛋糕、打奶油戰、玩老鷹抓小雞,您是老母雞帶着長長的隊伍,而我是老鷹來抓跟着你背後到處轉的小沙彌和姑娘們,當您跌倒的時候,那條碩長的隊伍也同時倒了一地,我們笑得直不起腰來,肚子疼了好幾天。

每月一次周邊緬寺的佛爺們來向您彙報工作,你們開會時總是全部坐進大殿後面的圓塔中,那是我不能進去的地方,於是,你們專心開會,我便在外面幹壞事。將圓塔的大門反鎖起來,不能你們出來。您不用問就知道是我乾的,於是當我去開門的時候,那麼多的佛爺都看着我笑,他們説:“都比,您寺廟裏有這個孩子,肯定笑不完的事情呀。”

“是呀,她的鬼主意太多了,每天不閒着,小孩子們都跟着她玩兒。”您手指間夾着香煙望着我,那是感謝與欣賞的眼神,感謝我給孩子們帶去了快樂的童年,欣賞我為寨子里人們做出的'一切。

您總是縱容我的,您知道我不會做歪事,不會將邪惡的東西帶入到寺廟裏來。您更知道,孩子的童年不應該只有書本和經文,孩子們的童年應該是無憂無慮玩翻天,而嚴肅的您,是無法帶給他們這些快樂的。

還記得那個鬼上身的老師嗎?

村子裏的人來找您好幾次了,您都不在,我們不知道您到哪兒去了,第一次,您獨自出門沒有告訴我們。大家都很着急,説老師在上課的時候突然倒在地上,抬回家去便開始説些糊塗的話,説怎麼是千年的老鬼附在老師身上,要來迫害這裏的人們。

村長急了,他也來找了您好幾次,我説:“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不過,我去幫您找一找吧。”於是,我披上袈裟手拄着一根您平時做法事時用的長杖下山去找您。黑夜濛濛去哪兒找呀?

走到半路,有個人迎面走來一把抓住我説:“法梅,跟我來,去看看老師吧,都很害怕她呀。”他扯着我朝那個鬧鬼的房子走,外面圍了許多人膽怯的人。

我被他拉扯着一路小跑,氣喘吁吁的進了那間人家,老師不再是以往整潔的模樣,她滿嘴説着神鬼亂舞的胡話,嚇得我背後的小沙彌幾乎哭了出來。

“你給我送來一個小孩子嘛?哈哈,我最喜歡了,法梅,我要吃了那個孩子,你讓他上來點。”我一看着這樣火不打一處來,走上前去就是一個大嘴巴打得她立刻就糊塗了。半天她才説出一句話來:

“你厲害,我怕你,我不跟你説。”接着一翻白眼像是死過去了。我看她昏厥過去了,便安排她的家人煮了些糖水送來,我用小勺慢慢給她餵了進去,然後又交代遠遠站着的小巖扁回去找您:

“怕不怕?”我問他。他咬着嘴脣答應着,我將他抱在懷裏説:“不怕,姐姐在呢,誰敢欺負你?”旁邊有人接口説:“是呀,是呀,法梅厲害啊,才來就收拾了這個老師,她鬧了一天了,誰也弄不住她。”

小巖扁看了看那個人,繼而放開緊抓着我的雙手説道:“姐姐,我去找都比。”我將念珠從手腕上取下來帶在他手上説,“去把,不怕,姐姐陪着你呢。”目送他出門去了,我轉頭對外觀的人們説:“回去吧,老師平時對你們那麼好,如今她生病了,你們也不應該笑話她呀,都回去吧,深夜了,該睡覺了。”説着,我走上前去關上門,將自己和老師獨自留在她的卧室裏。

誠實的説來,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老師會不會變成電影上那些厲鬼,我不確定自己會遇到怎樣奇怪的事情。還好,她道行不夠,一直沒變身,只是安靜的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從喉嚨中發出可怕的聲音,徹夜不息。

老師的母親一直在哭泣,我陪着她們到下半夜,老師安靜了很多漸漸睡去了,我對她們説:“老師大概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您還是送她去醫院的。都比唸經是治不好這些病症的,只有醫生能幫助她。”她答應了,並向我保證天一亮就送老師去醫院。

我回去的時候天快亮了,您坐在大殿門口笑眯眯的看着我,“嘿嘿,你回來了?”

“都比,您去哪兒了,我們都急死了。村長來找了您好多次,那個國小校的老師生病了。”一看到他,我立刻平靜了許多。

“嘿嘿,我告訴你吧,我就在那個平時開會的圓塔裏睡覺呢。”您頑皮的衝我眨了眨眼睛。

“您,您為什麼要這樣做,您知道他們多麼相信您嗎?”我有些生氣了。

“呵呵,你先別生氣,我告訴你為什麼我要這樣做。如果我去了,他們必然以為我念經就能治好老師的病,但是你比我更明白,宗教的力量有時候是有侷限性的,而科學才能幫助他們。你處理的很好,我全都知道了。我故意讓你去,因為我知道你不會不管,你是個閒不住的人,而你的建議他們肯定會聽。”您事先知道了一切,不是嗎?您甚至知道了我會去管,我會怎麼管,您真的是個先知呀。

每個月寺廟裏的僧人們都要剃頭,沒有人敢幫我剃,於是您便操起了刀子。第一個割破我頭皮的可是您呀,後來我才割破您頭皮的,當然,那肯定不是報復。您割破了我的頭皮是因為我到處亂動跟小沙彌鬧,而我割破了您的頭皮,卻是因為我的手藝不精。

明天早飯的時候,兩顆貼滿了創口貼的大光頭被沙彌們笑了個夠。端着缽盂出去化緣的路上,人們都捂着嘴巴偷偷笑,我將臉埋在缽盂裏面笑,這可不能給別人看到呀。

為什麼您這樣一個幾乎沒有在學校裏念過書的人卻懂得人世萬般變幻,懂得人情世故比誰都更多;難道在您的佛經上也教了這些東西,我想不是,您的佛經教會您慈悲,而您顛沛悽悲的身世讓您更加懂得包容,無論對亦或錯,您看到的都是最簡單的呈現,不帶任何複雜線條。

您,是智者,是上師。

您與我之間曾經發生過那麼多的的事情呀,寫都寫不完呀,這些是我一輩子的記憶,永遠保留在記憶最深的匣子裏,它們從來不會落上塵埃,因為我幾乎每天都會翻動它們,重温那些時光。

有人傳説20xx年是世界的末日,我不在乎,因為今生的我已然輪迴過兩世,這是佛祖對我的恩賜。我的前世是個出家人,在遙遠西雙版納的羣山之間的寺廟中修行,後來在某年的夏季,當您死去的時候,我也死去了。而今的我,修行不夠再次輪迴為人,而您,早已步入仙界徹底擺脱了人世間六道輪迴的痛苦。

雙掌合十,掌心裏捧着您的舍利子,祂是今生我最虔誠的供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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