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風絮抒情散文

來源:文萃谷 1.03W

奼紫嫣紅的花朵凋謝於季節的邊緣,伴着杜鵑慵懶的嬌啼,在春陽天鵝絨樣酥軟的明媚中,一瓣又一瓣地落下,彷彿滴滴清淚劃過春的臉頰,滑向夏的腮邊。嫻靜、優雅、清絕,它們於空中以捲曲的姿態,翻滾或旋舞,繽紛成一地落英,美麗、短促的青春悲情得讓人近乎哀傷。

滿城風絮抒情散文

紅或白的花朵,曾經那樣明豔地掛在季節的枝頭,笑面凌寒,竟誇百媚,戴一竿風月,披一川煙雨,撐起一片桃紅梨白的春色。而今它們凋謝殆盡,那份生命的躁動和熱烈,已歸於虛無的岑寂,一如逗留的春夢和無處尋覓的朝雲。

綠色漸漸吞噬了北方的原野,就像漸漸漲滿綠水的春塘,在吸納、積聚和澎湃中,汪洋恣肆成一片綠的波光。又像一桶油彩,深淺不一地從腳下潑到天邊,極富韻致地勾勒出塊塊綠毯樣的麥田,點畫出一道道綠屏風樣的青林,綠色飽脹地填充起花朵缺失的空位和縫隙,慢慢地把人們的視線圈攏在一片綠意瀲灩的夢境。

此時,楊花在空中輕盈的飛舞,飄墜成一片落花的紛紜,靈動成一片絨羽的曼妙,絢爛成一片飛雪的盈潔。在這暮春天氣,只有這無情有思的花朵,還相跟着花開花落的腳步,於北方流瀉成一片浩蕩的聲勢。

它們穿梭於林木之間,如喧鬧的蜂羣,紛繁擾攘,從楊樹綠的蜂巢裏飛出來,各自去尋找夢中的花蕊。又如翩躚的蝴蝶,在空中糾結,徐徐而下,突又被風扶起,振翅疾走,抽身尋找夢中的樂土。其實,它們更像一羣天真爛漫的少女在凌空高蹈,一襲濃濃的綠就做了她們載歌載舞的壁畫,那長衣飛揚、滿壁風動的舞姿,那遁脱羈絆、自由飛翔的形體,展現的是青春的活力,詮釋的是對美的追逐。

可在很多人眼裏,楊花不是花。它沒有杏花的妍秀,沒有梨花的嬌媚,沒有桃花的明豔,人們已經習慣了漠視它的'存在,就像已經習慣於不把它放在花的行列。它們只能孤獨地開放,寂寞地飛揚,一心把夢託付在風上。誰會為楊花的命運黯然神傷?這飄蓬無定的遊絲,夢隨風萬里,不知何處是它生命相尋的歸宿?

就想起一羣女子,她們平素庸凡,沒有特別的才貌,沒有優渥的身世,她們來自貧瘠的鄉下,就像朵朵的楊花,作別親切的鄉土,作別親愛的父母人生的出行是那樣偶然,偶然的選擇就像一縷擦肩而過的風,她們抱着樸素和卑微的初衷飄落在城市的一隅。踩慣了泥土的腳踏在堅硬的水泥地上,有過短暫的彷徨、疑惑甚至驚恐。看鱗次櫛比的高樓,看熙來攘往的人流和車海,還有夜晚閃爍不定的霓虹燈,也有過短暫的興奮、暢望甚至夢想。

單薄的身材,稚氣的素顏,彷彿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身體是那種還沒有撲閃開的嬌弱,可是她們稚嫩的雙肩已經擔負起一份責任,身影穿行在燈火通明的廠房,在長長的車弄裏逡巡,在流轉的車位上堅守,在攤開的布面上修織,在這片經天緯地的世界裏,她們把一年四季的風景釀成沒有晨昏的白晝。

無論是瀟瀟暮雨的秋夜,還是寒風刺骨的冬晚,她們匆匆收起温馨的殘夢,睡眼惺忪地走向機杼聲聲的燈火深處,走向又一個晨昏顛倒的輪迴。她們是城市不眠的守夜者,是城市夜晚的眼睛,如夜空上的羣星,每一次守望,都是一次身心的煎熬和青春的盤剝,她們把無數個這樣的夜晚注入城市拔節的伸長,用山一樣厚重的情誼不斷填補着城市膨脹的欲壑。

從此,她們的手指不再細膩柔滑,厚厚的繭花令人難堪地爬滿了手掌,這樣的手掌靈巧且實用,可以在眨眼的瞬間把兩根細細的紗線接好,也可以把一根飄行如飛的銀針輕巧地擺渡在經緯交織的空間。前臂和肘部,經過血與汗的淬鍊,粗糙的血繭如同一套護腕,可以擔負起近百斤坯布的磨礪和擊打。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腰肌勞損和頸椎病過早地找到了她們,找到一個個還在蓄漲的身體,然後在一張張還有些稚氣的臉上投下痛苦的陰影,就像一朵烏雲遮擋了春天的山容水色。儘管她們是一個龐大的羣體,可又有誰知道她們艱辛的付出與微薄收入的巨大落差?就像沒有人讀懂她們負重的內心和隱祕的情感。她們被城市裏忙碌的駕馭者們遺忘在腦後,遺棄在一個沒有關愛的暗角,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們的普通,以及默默承受的秉性。

迎着春日的朝陽,她們把眼睛努力地睜開又閉上,讓已經習慣於暗淡的眼睛再次適應陽光。她們纖弱的身材愈發顯得瘦削,蓬亂的頭髮就那樣鬆鬆地挽着,慘白的臉似乎失去了生命的血色。她們細碎的腳步踏着青石板鋪成的甬路,腳步遲緩、疲憊、機械,她們本能地走向一張牀,走向夢的港灣。此時,臉上竟然還掛着笑,是那種生動的剛剛完成作業的孩子的表情,她們三五成羣,一邊走,一邊嘰嘰喳喳地説個不停,有閨中的情話,有閒淡的談資,也有憤憤的抱怨和牢騷。偶爾還能聽見她們的笑聲,透着青春鼓盪的充盈,彷彿清澈的溪水從幽谷中奔瀉出來,沖滌着被疲倦壓迫的痛,就像如釋重負後的一聲歎息或呻吟。

在這個飛絮濛濛的暮春,我眼前揮之不去的總是她們菜色的臉,還有在饑饉中煎熬的眼神,維持温飽的那點來源總在不斷擱淺,而身心的付出一如從前。感覺着,她們的青春就是一隻吐絲的春蠶,來自生命深處的一份活力正在緩緩地消褪、抽減。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她們的青春就像這滿城風絮,紛紜浩蕩,但會在無邊絲雨中落成一地哀愁,或零落成泥碾作塵,或逐流水到天涯,如果她們的青春可以三分,我想説:二分滋養了腳下的這個城市,一分消隕於城市的冷漠和無法排遣的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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