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院牆的拐角處抒情散文

來源:文萃谷 2.41W

那年,我們在鎮上的十字路口旁租了房子。院子很大,右邊有廚房,旁有灶台。對面楊樹下寬敞處可存放煤泥和引火物。離學校很近,女兒唸書便捷,妻子滿意便租下來。

那年,院牆的拐角處抒情散文

那年,我很忙,生意很火。不時有電話打來。每次接到電話,對妻子言語一聲,在女兒的額頭和臉上親吻一下,背了包便出門。

每當我掀起門簾一腳跨出去,就會有一條黑狗坐卧在我的腳下,兩眼盯着我並不出聲。它轉到我的身後,像個警衞。我走它便走,我停它也停。走過院牆的拐角處,我突然加快步劃企圖甩開它的糾纏。

它明白我要去的方向,遠遠地跑在我前面,不時地跑回來,咬住我的褲腳。我抬腿踢它時,它閃電一樣竄了出去,然後繼續在前面小跑着,一直到橋頭。

天不亮,我在橋頭等車。風呼呼的捲起黑黑的煤粉。煤粉中夾帶着細沙,打在面頰上,生疼。我打電話和車隊聯繫,回話説車隊早已出發。此時沒到橋頭,一定是前面堵車。

那年,修路。堵車是常有的事情。車隊上不來,心情變得很焦急,一是廠裏等煤用,二是煤礦的煤如果不能在太陽出來之前拉走,那是很危險的。私開濫挖很嚴重,天天有稽查隊的人查煤窯,被逮着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橋下是汾河,河水嘩嘩響,它竄到欄杆前向下看“汪汪”地叫幾聲,立着不動,又扭過頭來看着我。我心裏很清楚這是在提醒我,擔心黑不隆冬的怕我掉下去。攆它不走,忍不住從包裏掏出來妻子為我預備的乾糧,留給它。我叫它“黑仔”。

黑仔吃過我扔下的乾糧還不走,一直看着我上了車。車門啪的一聲,我顧不得再去理它。先要和司機瞭解路上的情況,不由得扭頭看它一眼:橋頭,黑仔直立在黑黑的欄杆下。

我從銀行離職後做煤炭生意,幾乎每天都要帶着車隊,在山裏打轉轉。幾乎每家煤礦上都養狗。礦上的狗都很兇,見到生人絕不會有一點的友好姿態,瞪着眼珠子盯着人“汪汪”地吼叫。我擔心它用力過猛,掙脱鏈子猛地衝過來。每到一家煤礦,我都不敢下車。只要聽到有狗的叫聲,便在車裏躲着。

夏天,晚霞紅紅的一片,綠油油的楊樹葉子,風吹着撲啦啦的響。家家利超市門前,油炸臭豆腐的生意很紅火,幾乎到了排隊的地步。攤位的座椅上,一個胖子搖着蒲扇,扇着他又圓又大油膩膩亮光光的腦袋,一股特別臭的味道飄過來,很嗆人。

司機送我回家,車子在臭豆腐攤位前停下。我屏住呼吸和司機擺擺手,再和搖扇子的大腦袋擺擺手,只幾步,便是那院子的拐角處。

黑兒在這裏等着我。“汪汪”叫兩聲,尾巴搖晃着,跳起來咬我的胳臂,左轉一圈,右繞半圈,前後擁着,一溜兒地奔跑到院子裏,“汪汪”的報信去了。

接着是女兒從門裏小跑着出來,甜甜的聲音叫爸爸。拉住我的包,小手在裏面掏東西,笑嘻嘻的`臉蛋紅撲撲的。妻子臉色深沉,笤帚疙瘩胳臂上掃着,拍打幾下身上的煙灰,怨聲怨氣嘮叨:“你拉回來這都什麼煤?!不着,吃飯呢,吃屎吧你。”轉身進屋不再言語。

租賃的房子沒有衞生間。晚上我出去方便,黑仔緊跟着。房東的屋子裏有吵鬧聲。我常常在夜裏聽到房東家裏的吵鬧聲,多是女人的聲音,偶有哭聲,再就是怒罵聲。後來就有盤子碗兒的破碎聲。我帶着黑仔從廁所回到院子裏,房東女主人挑起簾子出來,端一碗麪條怒聲怨氣説:“往後吃飯自己做,老孃不伺候。”一碗麪條倒在院子中央的破碗裏,喊黑仔來吃。

房東是黑仔的主人。黑仔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才可以吃到主人的餵食。黑仔只看了看,沒吃,圍着我轉。女房東罵聲不絕:“畜生東西,一樣的都是畜生”。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勸解房東家的戰爭,想想自己家裏也在冷戰中,算了吧,還是算了吧。又想,唯有與女兒,與黑仔才可以保持平和相處。此時,女兒和妻子已經熟睡,黑兒是我唯一的伴兒。常常,長長的夜裏,楊樹下面的石板上,我喝水納涼,只有黑仔卧在我身邊。

夜半時分,我與黑仔在院子裏的石板前納涼,忽聽得房東屋裏杯子落地,一陣嘈鬧聲,接着男人出來,走近我,晃一下大腦袋感歎到:“老弟!老夫子説的好啊,天下,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説着狠狠地踢了黑仔一腳,揹着手在院牆的拐角處站了半天,仰天歎一聲,唉!大腦袋消失在夜幕中。這天晚上,房東娘子哭了一夜。

好一陣子過後,起風了,要下雨了。我回到牀上躺着,想着心事,徹夜未眠。黑仔躲在院牆的拐角處。天不亮,我打了傘出門,黑仔的身上盡被雨水打濕。和往日一樣,一直陪伴着我到橋頭,看着我上了車,才悻悻地回去……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

大雪封山,交通堵塞,這是我休息的好時機。超市裏買了兩份吃食。一份給女兒,一份是給黑仔準備的。大地白茫茫一片,院牆的拐角處一個黑點很醒目。今天,它表現很特別,直立着不動。它安靜地卧在我身後,我轉身看它時,才發現,它的後腿站不起來。

女兒斷斷續續地向我描述了幾天來院子裏發生的事情:房東家天天吵鬧,黑仔的後胯骨被大腦袋叔叔打折了,前肢拖着沉重的身體,每天,只在院牆的拐角處,哪兒也去不了。

在家休息的那段時間裏,我天天往超市跑,買來熟肉聽着妻子的怒罵聲餵它。夜裏更冷,北風呼嘯着,我把黑仔抱回屋子裏來,放在火爐旁取暖。夜半,被妻子一腳踢了出去……

我要走了,黑兒拖着身子送我到院牆的拐角處。

從我的家門口到院子的拐角處,有十幾步的距離。我走,它就爬,我停,它就立着不動。故意放慢速度,怕它跟不上來。黑仔一點一點匍匐過來,爬到院子的拐角處時,它張開了嘴,氣喘吁吁的樣子,眼睛裏折射的光線暗淡了許多,只盯着我看,不再多爬一步。

以後的日子裏,竟,天天如此。

我不能看它的眼睛。走出去,返回來,把它抱回到院子裏。再走時它仍舊爬着跟上來,一直到院牆的拐角處,前腿立起來,氣喘吁吁着看着我,眼角有亮亮水珠。再抱回去,走出來……

我不能再看它的眼睛。伸手將挎包裏紅紅的裝滿麻花和牛肉乾的塑料袋掏出來,擺放在它兩腿中間。它沒有去吃,那雙黯淡眼睛一直注視着我。電話不斷地催促,車隊在橋頭等我……

那年的冬天,妻子帶着女兒離開了我。

二十三天後,我的父親帶着重重的遺憾和無限的牽掛,走了。大雪紛飛的雪夜,我們將戎馬一生的父親送回故土,埋葬在冰冷的洞穴裏。

寒風刺骨的夜裏,我回到院子裏,見不到黑仔的身影,也聽不到女兒歡快的笑聲,當然,也沒有聽到妻子的聲音。空蕩的院子裏,雪花幽幽地飄落着。院子的拐角處,那隻曾裝着牛肉乾和麻花的紅紅的塑料袋,還在。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