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年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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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在物資流通相對落後的歲月裏,趕年集是農村特有的一道風景,而且越到年關人越多,越到年根子底下越熱鬧。

趕年集散文

在農村,陽曆年不叫年,只有春節才叫年。人們對陽曆年也不怎麼看重,平時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該幹啥還仍舊幹啥,遠沒有過春節時那種熱鬧、紅火的氣氛。

濃濃的年味是一場場年集趕出來的。那時,要過一個年,誰家的大人孩子不趕幾個年集?幾個年集趕下來,過年的東西就置辦得差不多了,至於蒸、煎、煮、烹、炸等一些在屋內就可以完成的活就好辦了。臘月二十九,通紅的對聯一貼,除夕的鞭炮一響,一家人才算真真正正、安安穩穩地過起年來。

清楚地記得孩提時期,一進臘月,年的氣味就好象一天天濃烈起來。大人們趁個暖和的天氣掃掃屋,把偌大個院子裏堆放的柴草等東西徹底地歸整一下,剩下的就是趕年集了。年集上,前來趕年集的附近村莊的老百姓熙熙攘攘、絡繹不絕。他們大都步行或推着獨輪小推車而來,很少有趕着馬車或毛驢地排車來的,能騎着一輛大金鹿牌自行車而來的更是鳳毛麟角了。街筒子裏,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久違的寒暄聲、嘻嘻哈哈聲此起彼伏、熱熱鬧鬧。平時難得一見的各種各樣的過年物品擺滿了好幾條街筒子。人們驀然發現,集市已在不知不覺中長了不少,寬了不少。

沿街的土牆上照樣貼滿了漂亮的年畫,不用賣畫人吆喝,爭着前來購買的人就會立即圍個水泄不通。大人們説,買張年畫貼在屋裏,一來圖個喜慶,二來這才是一年來真正的落頭,別的東西吃到肚子裏就沒了,而年畫可以陪伴人一整年。因此,人們無論手頭再緊,説啥也得買上幾張讓屋裏新鮮新鮮。楊柳青年畫更是搶手,不待賣畫人將一張娃娃抱魚或連年有餘、麒麟送子之類的年畫掛到牆上,早有圍觀的人急不可待地叫嚷着購買。買到者自然是一副笑容可掬、高高興興的樣子,大有一副夢想成真的樂哈勁。若恰逢此時有會説話的人恭維他一句“連年有餘了,來年兒媳婦給你生一個大胖孫子”之類的話時,買畫人便咧着嘴哈哈大笑起來,真有一種發自肺腑的滿足感、幸福感。

賣彩紙花、海綿花的攤子前更是熱鬧。賣花人將一根木棍子上捆紮上一層稻草,然後將一枝枝鮮豔欲滴的紙花、海綿花插到稻草上。遠遠望去,簡直就是一樹嬌豔的鮮花盛開在寒冬裏,微風吹拂,花朵亂顫,彷彿竟真的'有那麼一股香氣在流動。難怪人們咋看咋喜慶,咋看咋紅火。小姑娘們此刻一改往日的扭捏勁,大有一副不纏着大人買上不罷休的樣子。大人們也一改平時過日子的拘謹樣,出手大方地給女兒買上兩枝,然後往女兒的頭頂上一插,滿面笑容地歪着頭左看右看起來。

此時,年集的最頭上,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早已響起。十幾家賣土鞭炮的在人們一陣陣的喝彩聲、煽動聲中,爭先恐後地將自家的鞭炮掛到杆子上點燃起來,常常是不等一家的鞭炮放完,另一家的鞭炮已經點燃了,直震得人耳朵根子生疼、耳朵裏嗡嗡亂叫。用不了多長時間,地面上便鋪上了一層白花花的碎紙屑。大人們往往是根據哪家的鞭炮響不響亮、鞭炮皮炸得碎不碎、鞭炮響得趕點不趕點來決定買哪一家的鞭炮。

菜市場裏,盡是些賣自家種的白菜、蘿蔔的,偶爾有一兩個賣韭黃、豆腐皮豆腐絲、豬頭下水的,地攤前也往往比較冷清。賣白菜、蘿蔔的農民們頭戴棉帽,脖子上圍着厚厚的圍巾,裹緊身上的棉衣,將手揣在袖子裏,蜷縮着坐在低矮的板凳上等着買家的光顧。好不容易盼來一個買家,但見來者拿起白菜後先在手裏掂量掂量,然後用手按按白菜頭看裹得緊不緊,之後一邊開始討價還價,一邊不停地剝着外層的白菜葉子、白菜幫子,嘴裏還不停地念叨着菜價太貴了,能不能便宜點之類的話。賣家此時終於忍不住了説別剝了,青幫老幫早就剝乾淨了,能放到現在的白菜都只剩下一個白菜核了,再剝就保不住水分,放不到過年了。若不是為了給閨女、老婆扯幾尺料子做件象樣的衣服過年,我還真捨不得賣了。買家一邊説笑應對着,一邊麻利地將選好的白菜一一堆放在空地上。賣白菜的見狀也不答話,用稱鈎子往白菜疙瘩上一紮,一提稱系,一抹秤砣,一棵白菜就稱好了。還沒等買白菜的將白菜放到自家的口袋裏,總斤數和錢數就已從賣家口中報了出來。正當買家付完錢後提着白菜準備離開時,賣白蘿蔔的説話了。稱些蘿蔔不?過年炸蘿蔔丸子也挺好吃。買白菜的眼皮一抬,嘴裏嘟囔一句蘿蔔丸子好吃誰不知道,但那東西太費油。這年頭,油貴得天價,誰還捨得糟蹋一星半點的油珠。還是等日子好過了再吃吧。説完便頭也不回地背起白菜走了。

海帶不能不買,這東西出菜,過年時來個海帶燉豆芽,放上幾塊肥肉片,再加上幾個紅辣椒,豆芽是自家種的黃豆生的,芽短短的,越嚼越香。別説是吃,看着就胃口大開。大人們明白,一家人辛辛苦苦地忙活了一整年,盼了一整年,生活上總得有個改善才對得起大家。

趕年集也是大人們聯絡感情、增進友誼的時候。瞅着過年的東西買得差不多了,大人們便四下裏尋找着好久沒見面、好久不走動的親戚、朋友是否也來趕年集。若恰巧碰上,便拉着手找塊向陽避風的地方親親熱熱地啦一陣子家常,你一言我一語推心置腹地相互詢問着對方家中老人和孩子們的情況,以及一年來地裏的收入和明年的打算。在一陣陣唉聲歎氣、相互鼓勵打氣間或抑制不住的開懷大笑聲中,日頭已經偏西了。此時,飯館是萬萬不敢進的,也壓根沒那個想法。於是,踩滅撂在地上的煙頭,拍拍身上的塵土,提起自己買好的年貨,相互間擺擺手便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趕年集也為沒結婚的男女小青年提供了一次絕好的見面機會。那時,還沒結婚的小夥子一大清早便一起來到年集的集頭上,立於高處邊説笑邊等待着自己未來的媳婦。遠遠地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走過來,小夥子便按耐不住激動,急匆匆地跑過去,殷勤地幫着提這提那。在趁人不注意的情況下,悄悄地説上幾句憋在心裏好久的情話。若等不到女方也不要緊,反正是冬閒時節,小夥子有得是時間和耐心。

……

這一幕幕烙印在我兒時腦海裏的畫面,像被定格了一樣牢牢地佔據着我記憶的硬盤,以至於現在過年時一看到自由市場上那種人頭攢動的場面,便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起來。

改革開放的春風,颳走了農村的貧窮落後,吹來了一個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農村新景象。年集的規模也越趕越大,越趕越熱鬧了。

一些外地的商家摸準了農民過年肯花錢的脈搏,將一車車惹人喜愛的緊俏商品爭先恐後地拉到年集上一字排開。高音喇叭裏,宣傳聲、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甚至一些馬戲團、雜技團也迫不及待地加入到了趕年集的行列。

此時,大人們高興,孩子們更是高興。為了圖個説話或買東西時的清淨,大人們趕緊塞給跟在屁股後邊的孩子幾元錢,讓他們自己去揀好玩的東西買。得了錢的孩子們恣得一蹦老高,撒着歡地擠到賣花花綠綠的電光鞭的攤位旁仔細地挑選着自己喜愛的鞭炮或煙花。大人們往往在買完所有的東西后才不緊不慢地來到已顯得比較冷清的賣土鞭炮的攤位旁,買上幾掛用報紙包裝的長長的鞭炮。大人自有大人的想法,電光鞭雖然好看,但響聲卻沒有土鞭炮大,年七年級起五更時要的就是驚天動地、不絕於耳的響聲。鞭炮越響,動靜越大,年才越喜慶、越熱鬧,往後的日子才越紅火……

前幾年春節,我偶發童心,想看一看兒時的年集現在是個什麼模樣。然老家年集的規模卻早已縮小得不似從前了,趕年集的人騎着電動車來,坐着電動車去,蜻蜓點水、行雲流水般地簡單地購買上點東西后就快速離去,全然沒有過去那種人挨人、人擠人的熱鬧勁,更缺少了年集那種特有的歡樂。留給人的感覺似乎用一個字就完全可以概括:忙!

仍不死心的我今年又專門趕了一趟老家的年集,總希望能在年集上找回點什麼,但我卻再一次地失望了。年集仍是前幾年沿街窄窄的那麼一溜,不算密集的攤位上擺放着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琳琅滿目的大棚蔬菜、令人眼花繚亂的水果和賣肉的攤子以及賣成品衣服、成品鞋襪的就足足佔去了將近一半的空間。整個集市上似乎靜得出奇,既聽不到一丁點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也聽不到那種人聲鼎沸的説笑聲,更感受不到那種人歡馬叫、熱烈異常的氣氛。若不是通紅的春聯和大紅的燈籠映射出那麼一片紅彤彤的喜慶、奔放和熱烈,你根本無法相信這就是已經臨近春節的最後一個年集。

時代在進步,年集在變遷,趕年集的人的心態也在變遷,老百姓那天天像過年一樣的生活也在越變越好,不變的只有殘存在人們腦海裏對趕年集的某些記憶或永遠揮之不去的些許歡樂與諸多痛苦。或許,大年七年級當人們高高興興地拜完年後,圍坐在一起喝着酒、抽着煙、磕着香噴噴的瓜子談天説地、感慨萬千時,偶爾也會提及那段難忘的趕年集的歲月。直到此時,人們才或許發現,過去那種趕年集的韻味、樂趣和意義真的早已與我們漸行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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