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散文

春將老，正是柳絮飄飛時節。近來從網上看到一則奇聞，説是某市園林局要為柳樹實施“絕育”術，理由是飄飛的柳絮影響人們的視線，會引起火災，給過敏體質的人帶來過敏。其術是在樹身上鑽孔，然後注射抑花的藥物。如此這般，就可抑制芽孢的生長，也就根絕柳絮之害了——妙矣哉！

柳絮，就是古詩詞中的楊花。“七九八九，沿河看柳”。春天一到，最先映入人們眼簾的就是那“萬條垂下綠絲絛”了。柳條上生滿鵝黃的柳穗兒，洋溢着早春的清新，在春風裏盪漾。漸漸地春老了，“風細柳斜斜”，柳絮滿天飄，揚花似飛雪，又是一番別樣春色。飛揚的柳絮，是大自然賜予人們的一幅畫，一首詩。《晚春圖》：“無風才到地，有風還滿空。元渠偏似雪，莫近鬢毛生。”詩飄飄：“隋堤魂斷綠楊枝，四野茫茫漂泊時。多事東風欲相送，滿天飛起別離詩”。她的多情“春風一回送，亂入莫愁家。”她的風雅：“縈迴謝女題詩筆，點綴陶公漉酒巾。”她的柔情綽態：“縈損柔腸，困酣嬌眼”、“又還被，鶯呼起。”她的離情別緒：“臨去依依終不捨，猶分春色到人家。”柳絮濛濛，楊花似雪，她在中國文學史上飄，她在無數人的心中飛。

行筆至此，不禁想起《五燈會元》中講述的一則禪宗公案來：一日，蘇東坡與佛印在一起打坐參禪。蘇東坡問佛印，你看我像什麼？佛印回答説，你就像一尊佛。蘇東坡聽後大笑。他又問佛印，你可知我看你坐在那兒像什麼？佛印問道，我像什麼？蘇東坡説，就像一堆牛糞。佛印聽了並未惱怒，只是淡淡地説，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見萬物皆是佛；心中是牛糞，所見皆化為牛糞。這只是個禪宗公案故事，不能當真，如果蘇學士心中只有牛糞，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錦繡文章閃耀在文學的天空了。

但是通過這個故事看一看現在世，正不知有多少人的心中裝的不是美而是牛糞。即如前述的那些人，就是面對柳絮飄飛的美景而不知欣賞美，卻吹毛求疵，振振有詞，歷數其罪，罪大惡極，以至於到了非給柳樹動“避孕”手術不可的地步。這些人就如不去不欣賞孔雀的美麗，卻總愛掀起孔雀的尾巴，你看，多髒。照此推論，中國古代之閉月羞花四大美人，應該是不能放屁的了，即是放，也應該放的是蘭麝之氣了。他們説，柳絮本身無害，但柳絮會給有過敏體質的人帶來過敏。無害而有害，高論！柳絮何罪，“莫須有也”。據我所知，還有人對花粉過敏，那就應該把百花都避孕了罷。若果真是這樣，那情景將是多麼的可怕！面對鋼筋水泥的叢林、汽車的洪流、霧霾、瘋狂的物慾和激烈的競爭，本就離大自然越來越遠的人們，如今連幾點楊花也不能欣賞了，何其可痛！説柳絮影響人們的視線，就如説霞光還晃人的眼睛一樣。至於柳絮引起火災云云，更為可笑。從古至今，每當柳絮紛飛的季節，大地上就應該是大火熊熊了，可史書未見記載，當今也未見燎原，只有此則新聞中例舉了一個不知真假的一個小火情，姑且認為是真的吧，也不至於要為全市的柳樹“絕育”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誰説的，説得真好！

柳樹慘，比柳樹更慘的是法國梧桐樹。記得我早年讀書的“綠城”，遍植法國梧桐，它們是市民的驕傲，也是最令我懷念的。高大的梧桐樹，春天新綠滿城；夏天蔭天翳日，為人們遮蔽驕陽；秋天樹樹金，滿城金；冬天鈴果掛樹，特別是大雪過後，玉樹瓊枝，真如仙境。這些只是梧桐樹美化城市見的.豐功，至於它們吸收廢氣、遮擋風沙、吐出多少氧氣的偉績，就更不用説了。後來隨着城市的發展，梧桐樹多被砍伐，倖存下來的也命運也堪憂。因為近年來有人説，梧桐樹掛的鈴果，一到冬天裂開後，飄飛的桐絮落到人的脖子裏會帶來瘙癢感，甚至於會引起過敏。在極少數有話語權的人的鼓譟下，梧桐樹就變得十惡不赦了。於是專家們就開始利用現代科技為他們避孕。他們想盡了千方，用盡了百計，終於沒有效果。最近聽説找到了根治的辦法——割頭嫁接，但不知是怎樣個割頭嫁接法。依我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它們都連根刨去，“白茫茫一片真乾淨”，豈不省心！聰明的現代都市人，嬌貴的文明人！當你們喊叫天熱。當你們呼吸着廢氣霧霾的時候，當你們風沙撲面的時候，當你們以三伏天戴口罩為時髦的時候，當你們……我送你們一句話：活該！當然了，這只是少數人的無良行為，但買單的卻是大眾。當大多數人頭頂烈日，汗流如漿的走在滾燙的路面上時，他們一定會罵：這些人瞎糊弄，真可恨！

這類人雖然無知，但最恨人的是他們還總要拿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特別是科學、關愛之類，來為他們的乖張行為張目。君不見，近幾年來流行這樣一種輿論定式，那就是對於一件事物，全不顧他們的正面功用如何大，而只抓住其一些負面影響，並把這些負面影響無限放大，然後找少數偏激乖張的人來數其罪狀，若還不夠有力，就找“專家”以科學的名義來證成其罪。如此，多數不知情的人被代表，然後就以多數人之名，義正詞嚴的野蠻施行。最可惱的是他們還把此作為奇政異績而誇誇其談，更可怪的是還有一些新舊媒體不惜版面為其宣揚，類似的行為不知凡幾，悲夫！

探究他們如此行事的原因，或許是扭曲的政績觀在作祟。他們不願下大力氣真正搞好城市管理，為了出政績，驚世駭俗，吸引眼球，博得出位，才做出此等怪誕的事來。也或許他們的出發點不是如此，而是真的不懂、真的無知。美，無處不在；享受美，需要有感知美、欣賞美的能力。一個人如果缺乏這種能力，當他面對“好雪片片”的美景時也會無動於衷，甚至於還可能會惡語詛咒。不懂得和缺乏欣賞美的能力，對於其個人來説，他的人生是可憐的；對於社會大眾來説是可歎的。但是，對於那些掌握着城市管理權的人來説，它的政績觀正確與否、有沒有審美能力或審美能力的高低，就不再是他自己的私事了，而是關乎大眾幸福質量的大事。有人如果政績觀錯誤，審美能力缺失，其工作越努力，“政績”越突出，其危害就越大。你們沒有權力任性，你沒有權力賊害大自然的美，你沒有權力剝奪人民大眾享受大自然之大美！以科學和關愛等名義而幹出的此等劣行有多少呢，天也不知道。

花為懂得欣賞美的人而開，柳絮為懂得美的人而舞。我為她們的美而歌，我更為她們所遭受的戕害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