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紅柳駱駝刺之我歎的散文

深秋，在茫茫西域戈壁，在瀚海無垠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凝視胡楊，面對紅柳、駱駝刺，審視它們倔強頑強的生命力，我突然之間覺得，它們的倔強頑強，不管是一種姿態，還是一種色彩，或是一段生命歷程，本就是一種自然現象，是一種自由自在的原生態。生於隨意，死於寂滅，歸於無蹤無影，一切都是天性使然，是造化使然。

除了一些人為種植的，其實它們中間許許多多的生與死，傾倒與挺直，衰腐與不朽，大多與人無關。一些文人騷客，看見它們，發出一些有關生命的驚歎和感慨，那只是人類將自己的感知和情感強加在它們的頭上。無論人類將它們描寫得如何形象和生動，它們都茫然無知，它們只是保持着自己的原生態，靜靜地生長着，站立着。

作為一個生命個體，它們有自己的天性，它們靠自己的胚胎繁衍，靠自己的種子萌櫱發芽，靠自己的根系立足乾涸的砂礫之間，靠自己的努力艱難地汲取地下微小的水分，進而抻長自己的身軀，張揚自己的枝幹，拓展自己的葉片。伸展出自己順應自然環境的姿態，渲染出自己本就該具有的色彩。這一切，是造物主使然。造物主才是創造它們的大手筆，才是雕刻它們的能工巧匠。

在造物主面前，人依然非常渺小。人也想將戈壁變成綠洲，讓沙漠芳草爛漫。但冷酷的現實是，沒有了水，這一切都是夢想。目前，中國人也已經從以色列人那裏學到了滴灌技術，在例如庫爾勒這樣的南疆城市裏，在沙漠公路旁邊，鑽出一些深水井，用一些塑料管道傳送水流，再靠滴灌來維持鹼蓬等植物的生命。但比起茫茫戈壁的荒涼和沙漠的乾燥，這些靠人工澆灌維持生命的植物又顯得懦弱無力，微乎其微。

而荒莽的戈壁灘裏，浩渺的沙漠裏，依然有一些胡楊、紅柳、駱駝刺在野性而倔強地生長着，蓬勃着，衰微着，死亡着，朽爛着，你生我死，你死我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前後承繼，代代相傳，延續着生命的肌理，渲染着生命的色彩。它們中的一些強者，並不靠人類的憐憫和扶持，也不靠人類的澆灌和剪裁，靠自己的本能，靠自己的力量，從乾涸中汲取水分，在呼嘯的狂風中站穩腳跟，在酷熱和奇寒中錘鍊肌體，在春秋的交替中變換着自己的色彩，在茫茫的天地間野性十足，無拘無束地招搖出自己的姿態。

在艱苦的環境中，它們擁有自己倔強生長的絕招。它們共同的絕招就是儘量將自己的根扎得深些，再深些。胡楊，軀幹總長的三分之二在地下。如此深的根基，既能最大限度地從地低下汲取營養和水分，又使自己有了牢固的根基，即使十級大風，也難以撼動它露出地面的'軀幹，即使死了許多年，地面以上的軀幹也照樣頑強挺立。紅柳、駱駝刺，主根輔根，大根小根，粗根細毛，枝枝杈杈，絲絲縷縷，糾結纏繞，鑽拱伸爬，抓撓摳擰，努力將自己的根系發達，伸長，向地底下深入了再深入，擴張了再擴張。當然，這些發達繁多的根系，不但確保能大量汲取地下營養和水分，也營造出了一個糾葛繁複、纏繞稠密的營盤，這個營盤將許許多多的砂礫或沙土包裹起來，固結在一起，在狂風襲來時，儘管周邊的砂礫或沙土被刮削而去，但它們的根系營盤巋然不動，日子久了，它們的根系營盤就如一座座墳丘，一座座堡壘，巍然挺立，而在這些墳丘或堡壘之上倔強生長的它們，就成了不屈的精靈。這便令我想起了鄭燮詠竹的詩句：“千錘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我不揣冒昧，加以竄改，曰：“千吹萬刮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以此敬獻給它們。

除了共同的絕招，它們還各有自己的絕招。胡楊，雖然內心酥軟，但表皮堅硬。靠着堅硬的表皮，在狂風中，可以挺直胸膛，可以保護自己的內心不受傷害，可以一千年茁壯生長；即使死了，也可以靠堅硬外殼的支撐，一千年倔然不倒。即使內裏朽空，也能如刑天昂首向天，對長空揮舞着干鏚；即使倒了，內心朽爛了，也能保留自己堅硬的盔甲，一千年不朽。紅柳、駱駝刺，是以灌木叢的形態生長，枝條細長稠密，葉片細小繁多，這樣，不但消耗的水分少，那稠密的枝條和葉片，也經得起折損，有一半乾枯了，還有另一半在茁壯成長。它們繁多的枝葉，也給自己營造了一片蔭翳，這一片蔭翳，就能減緩水分的蒸發。

其實，它們拚盡全力所做的，不是忤逆自然，而是盡其所能的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利用自然。它們的倔強和頑強的生命力，不在於與自然為敵；不在於與自然較勁；不在於彆扭和蠻橫；不在於怒氣衝衝和悽婉悲哀。這既是一種自然隨意簡單方便的選擇，也是一種瀟灑和超脱的選擇，一種聰慧和睿智的選擇，一種對不可抗拒的自然力的順遂和服從，一種含笑接納，一種寬和領受。這是它們得以在艱難環境中生存的利器。正因為它們有如此的生長習性，它們才能在荒涼乾燥的戈壁和沙漠裏生存下來，而其他的植物面對這樣惡劣的環境只能望而生畏，退避三舍。這就是物競天擇的結果。

當然，再倔強和頑強的生命力，最後都難免迴歸自然。它們最後都會死亡，朽爛，消解，終歸於虛無。但無論如何，它們都用自己生與死的歷程證明了自己的大徹大悟。

我想，很多人達不到它們那種心智，總在幹着自以為聰明，其實是忤逆自然規律，自取其辱，自食惡果的傻事兒。人啊，什麼時候能像它們一樣徹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