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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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是個很平凡的人,就像億萬箇中國女人一樣平凡。活着時默默無聞,走後無聲無息。但在我心裏,她又是那樣慈愛,那樣勤勞,那樣善良,那樣堅強……她始終活在我心靈的某個角落,不時激起回憶的浪花。

姥姥散文

姥姥活了八十三歲,她走過了人生的風風雨雨,承受了生活的種種磨難,最後像秋葉一樣飄落。每想起姥姥,我的眼裏就溢滿淚水,往事歷歷重現於眼前。

我的姥姥是從封建社會過來的小腳女人。但作為農村人,她依然要幹各種活,家裏、地裏,沒有閒着的時候。姥姥生有三子三女,我大舅最大,其次是母親,然後是二舅、二姨、三舅、三姨。外爺爺去世的早,那時姥姥也剛有五十歲。我的兩個舅舅和三姨都還沒有成家。家庭的重擔壓在了姥姥身上。但由於特別貧窮,蓋不起屋,耽誤了二舅的婚事。後來二舅買了個外地女人,然後生了兩個女兒。過了多年,那女人想家,二舅和她一起帶着兩個女兒去了她家。幾個月之後,二舅帶着兩個女兒回來了。那時候,兩個女兒都還小。二舅抱着一個,揹着一個,走了幾千裏,連一點路費都沒有,餓着回來了。二舅的女人卻永遠不再回來了。照顧二舅的孩子的責任自然也落在了姥姥身上。

在艱難的境遇裏,還要攢錢給三舅蓋房子,不知道這中間到底經歷多少磨難,房子總算蓋起來了,三間腰子牆的屋。(上邊是瓦,下邊是石頭或磚,中間是土牆。)有了房子,三舅的老婆也就娶進家來了。一年後生了一個兒子。最初,三舅和三妗子不知道因為什麼常常吵架,後來慢慢不吵了。不久,三妗子又生了一個兒子。轉眼,兒子也好幾個月了。生活似乎很平靜。冬天到了,三舅去挖工。頭天剛走,第二天上午,三妗子和鄰居在外面洗衣服,突然就進屋喝了藥。和她一起洗衣服的女人把大妗子喊來,但為時已晚。

三舅的家庭一下子陷入了絕境。兩個兒子都還小,大的五六歲,最小的才幾個月,最後小的由我母親帶回來撫養。事情過後,姥姥的負擔更重了,她既要照顧二舅的女兒,還要照顧三舅的大兒子。

然而不幸還僅僅是開始。90年九年級那天,我小姨夫去走親戚,上午喝了酒,下午打牌,直到很晚才回家。小姨埋怨他回來的太晚,兩人就吵了一會。誰知,半夜裏,小姨竟然上吊了。那夜,下了特大的雪。天明之後,大風雪還一直下個不停,像是在為小姨哀悼。初四一早,我家就知道了噩耗。我和母親頂風冒雪去了小姨家。哭過一場後,我們又去姥姥家。一進院子,就聽到了姥姥的哭聲。大舅和大妗子也在。大妗子正邊哭邊勸説着姥姥。母親一去,大家又痛哭一場。大妗子對母親説:“你別引着哭了,咱孃的身體受不了。”母親也就含淚安慰姥姥。但遇到這樣的事,是好話能安慰了的嗎?大家不過是大聲哭一陣,小聲哭一陣罷了。

從中午到晚上,姥姥她們什麼也沒吃。夜裏,我睡了,姥姥的哭聲還不斷傳來,一直持續到天亮。

第二天,雪停了,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我們要去小姨家弔喪。姥姥也非要去。母親和大妗子怕她去了更傷心,都不讓她去。但姥姥説:“你們不帶我去,我自己走着也要去。我要見我的小女兒最後一面。以後,我到哪兒再去見她啊!”説着,姥姥又放聲大哭起來。一夜的哭泣,她的聲音已經啞了。可是,淚水流乾,卻得不到小姨的一聲迴應了。

大家只好同意姥姥去。我用地排車拉着姥姥,母親和大妗子分別扶在車子兩邊。我們踩着深深的積雪慢慢向前走。一路上,姥姥哭聲不斷。大家都陪着流淚。我想起小時候小姨領着我玩的情景,想着姥姥承受的痛苦,淚水不知不覺模糊了雙眼。

到了小姨家,姥姥撲在小姨的靈前呼天搶地,幾次暈了過去。後來,她執意要看一看小姨的遺容。母親掀開了蓋在小姨臉上的白紙。我看到小姨還和生前一樣,就像睡着似的,好像一聲呼喚她就能醒過來。只是,任憑姥姥她們哭啞了嗓子,小姨也永遠聽不見了。

後來,大家把姥姥扶到旁邊的屋裏。母親、二姨和大妗子都陪着她。姥姥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她又要見見小姨留下的兩個小兒女。一會兒,小姨的婆婆抱着一個領着一個來了。姥姥抱着孩子,邊哭邊説:“你怎麼這麼狠心啊!這麼小的孩子你就捨得扔下!你就是不要娘也得要孩子啊!”大家就勸:“她這麼狠心,你就別想她了。”只是,就連勸説的人也是淚流不止。

回來的路上,大家都不哭了。(我們這兒回來時不興哭。)但姥姥心裏的創傷卻是難以癒合的`。

一年多過去了,小姨留給的傷痛也越來越小了。日子剛剛有了一點平靜,沒想到,不幸的事又發生了。有一天晚上,三舅給村裏的一家幫忙拉土。晚上喝了酒,回家後往牀上一躺,就永遠不再起來了。姥姥再一次經歷撕心裂肺的痛苦。但再大的苦難,終要面對。死者可以拋棄一切,生者卻要承但苦難。此後,三舅的大兒子陽陽跟了大舅家,小兒子又一次回到我家。(幾年後也跟了大舅家。)

有一年冬天,姥姥來我家住。説起陽陽,她就哭訴起來。原來陽陽不去上學,也不回家,就在村莊附近轉悠。鄰居看到他時給點吃的,讓他回家他也不回。我大舅家的人去找他,他看見就跑。我對姥姥和母親説:“我去把他接來,讓他跟我上學去吧。”

第二天,我去了大舅家,在村外找到了陽陽。他就像個叫花子一樣。我先領他洗了澡,又買了身衣服。然後他就在我家安頓下來,每天跟我去學校上學。姥姥對他也算放了心。

自從二妗子走後,我和母親常常去姥姥家幫着種地,有時是我一個人去,但我們也只是最忙的時候去幾天,也幫不了太大的忙。二舅種了八九畝地,麥後是旱田,有棉花,有玉米等。一年到頭幹不完的活。姥姥不僅在地裏幫忙,回家後還要做飯。上地裏幹活時還要帶上兩個孩子。姥姥是小腳,走路都走不穩,卻要到地裏整跟着幹。剜蒜時,二舅在前面剜,她在後面削,一天下來,累得直不起腰。棉花成熟時,二舅把摘好的桃子帶回家。姥姥就在家裏剝,晚上都要剝到深夜。家裏有好吃的,姥姥自然也不捨得吃。有時候我們給她買點東西,讓她自己留着吃,但有兩個小饞貓,哪能到姥姥嘴裏呢?

就這樣,姥姥一直到七十多歲了,還到地裏去幹活,回家還要做飯。孫子、孫女慢慢長大了。姥姥的身體卻越來越差了。終於,姥姥病倒了。開始,還能自己走走,最後就卧牀不起了。我母親提出和舅舅輪流照顧。大舅不同意。他説,讓閨女家照顧,會讓別人説當兒子的不孝順。他堅持在我兩個舅家輪流。我母親和二姨有空去照顧。

後來,姥姥有點神志不清了,就連我大舅都不認識了。有一次,我和老婆去看她。姥姥正躺在大舅家裏。我們走到牀前喊了她一聲。姥姥看見我們,抓住我的手,想説什麼,話沒出口,淚先流了出來。我問:“姥姥,還認識我嗎?”

姥姥哽咽着説:“你是我外孫,我怎麼不認識啊?”

我指着老婆問:“你認識她嗎?”

姥姥看了老婆一眼,説:“她是我外孫媳婦啊。”

我又指着大舅問:“你認識他嗎?”

姥姥仔細地看了看大舅,搖搖頭説:“不認識。”接着,又看着我説:“這個人心眼很好,每天給我餵飯吃。”

大妗子説:“你連您大兒都不認得了。”

姥姥仍然搖搖頭説:“不認得。”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本想星期天再去看望姥姥。可還沒等到週末,就突聞姥姥去世的噩耗。我非常懊悔,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去見她最後一面啊?!

姥姥走後,我總是在夢中夢見她,還是生前的樣子,還是那樣慈愛。每一次醒來,想到我已經永遠見不到她了,就禁不住淚流滿面。而記憶中的往事也就像電影一樣閃現出來。

我兩三歲時,就寄養在姥姥家。雖然我不記得那時的事,但可想而知,在那種艱難的日子裏,姥姥為了撫養我一定付出很多。後來,我記事了,印象中小舅和小姨常常領着我玩。可如今,他們兩個都不在了。我記得,每次做飯時,姥姥總是用米麪給我貼一個白鍋餅,她們吃的都是紅薯面做的黑鍋餅。舀湯時,姥姥把靠鍋的米先給我舀一小碗,然後再把湯攪勻,她們再舀。這樣的待遇我只有在姥姥家才能享受到,因為在我家,我是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

上學時,每當放了假,我就去姥姥家住一段時間。姥姥知道我愛吃鹹鴨蛋,她就自己攢一罈子醃好,留着我去了吃。在姥姥家幹活時,我舅他們都很靠晌,不喊吃飯不回家。姥姥回家時,就對我説:“我回家做飯去,你也跟着我走吧。”然後,我回家就可以歇歇了。我要回自己的家時,姥姥常常從兜裏掏出一毛多零錢讓我拿着,還囑咐我開了學好好學習……

在姥姥家的日子是那樣快樂,又是那樣短暫。一轉眼,人事全非。我可以再去姥姥家,可我感受到的卻是無限地失落。那些美好的日子都隨着姥姥的過世一去不復返了。唯有在我的夢裏,還可以看到姥姥的音容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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