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口信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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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來的安靜。雪融化得徹底,像是不曾有過那一場紛紛揚揚的壯觀。雪化了以後就不見了蹤影,它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趕往河道。故鄉的河道蒼白瘦弱,幾近卑微的蜿蜒徘徊。一點一滴的細流微弱到不能再微弱。在趕往河道的中途這些被分散的被瓦解的水有的會消失掉。天空畢竟多出很多柔軟的味道,看不見雪的時刻總有短暫的空茫和失落。二月的河道丟失了霸氣的稜角,風摧毀了整個冬天最後的底線。一定會有某一個夜晚冰層轟然開裂的景象,也一定出現過殘雪説給枯枝的語言,悄然無聲的外表彷彿真的很平靜。

二月口信隨筆散文

有的鳥從外省來,我們彼此間有是更多的陌生和神祕。我聽他描述外省林木的幽靜葱蘢,心裏就有一種壓抑不住的嚮往之情。我去不了外省或者更加遙遠的別處,我被囚禁在故鄉的河道和周邊的田地裏。我看見的山像極了排列不規則的柵欄,雖是沒有落鎖卻也阻隔了很多的幻想空間。偶爾也有茫然無措的時候,好像那一場浩浩蕩蕩的雪花下得不夠徹底似的。總覺着有一些什麼不那麼盡如人意,來不及的事情就註定是錯過了。

可以再輕一些,我説抬起又落下的腳步。陽光灑落滿屋的芬芳,它們從窗格子擠進來探頭探腦的觀望。我對陽台上每一種植物都歡喜,歡喜這不期而至的春光之美。一簇影山蓬蓬勃勃的葱蘢,無數的小山頭水潤鮮活,彷彿有花有鳥一般生機盎然,像極了一座真正的春山。寶石蘭粗看是一株株野草模樣,只要輕輕撥開草的莖葉便看見深藍的寶石一枚一枚安靜的卧在毫不顯眼的縫隙裏。那麼含蓄內斂不言不語招人憐惜。我坐在大廳的地板上縫製一牀被子,紅花的被子豔麗得虛擬,渲染得陽光更是晃的眼睛疼。我縫製被子的時候額頭有汗珠擦去一層還是一層,細細密密不間斷。陽光一點一滴的移動腳步,像一隻俏皮的小貓不露聲色卻又一時一個樣子。剛剛還在眼前的窗格子須臾間已是牆上的剪影了。我知道的陽光來自燕山以北,它們熟悉北方所有的章節段落,它們深諳北方過往的開始和未知的結局。陽光來了又走,它們走走停停,完全沒有什麼新奇的招數,然而陽光裏端坐的我卻有着滿心滿懷的喜悦。我用細密的針腳縫製被子我用温和好耐性鋪展被子,我必須選擇今天縫製我的紅花棉被,今天的好陽光就這樣一點不落的被我收羅盡了。一個針腳一個針腳的行走,一個日子一個日子的計劃,春天過後的每一個晚上我將使用這一牀紅花被子裏的好陽光。誰在説話?悉悉索索的悄聲細語玎玲玎玲的朗聲説笑,樓下的園子有七八個園林工人在忙着給樹木花草澆水,細軟的管子長長的蜿蜒的抻扯過來,有一個人把持着噴頭千萬顆水珠子一起噴射出去,陽光被聚攏來又分撒開。真好,春天來了就好。劍麻很快就要舒展開僵硬的枝椏向上再向上,細瓷一樣的奶白色的花朵在我煥發想象的此刻盛開在心底裏。幹活的女人真好,像我上一年從春到秋的忙碌。我懶懶的躺在剛縫製好的被子上,展開手掌細細觀看:為什麼沒有一次勞動留下實實在在的印痕呢?荊棘刺過我,石頭砸過我,怎麼就不見了舊日的痕跡呢?

我固執的堅信北方的廣袤曠野開始酥軟了,風在醖釀雨在醖釀還有雷聲和閃電。春天裏無數細小的風景一絲一縷的向我靠近,一片自由舒展的葉子一朵其貌不揚的野花,它們在走向我的時間段裏讓我的心有着無比的朗潤。二月從山裏來,小滿兩口子年前殺了一口豬,瓷瓷實實壯得很,他們原想着也就是五百多斤,誰曾想過秤以後足有六百斤。一口大缸一層肉一層鹽壓得滿滿的,燈籠串掛在房檐上豬頭咬着豬尾巴,山風吹過小滿夫妻倆汗涔涔的面龐。農家院子垛着隔年的山柴,圈裏養着當季的牛羊和雞鴨。這院子裏犄角旮旯都是濃濃的年味,炊煙與山風糾纏攀上一道一道的山樑。黃昏的羊羣回家了,木柵欄門敞開了温熱的飯菜剛好出鍋。小滿常常喊媳婦環子,聲音樸實又憨厚,隔山就可以聽得見這樣的喊聲:環子!我吃過山裏的豬肉,我和九珍一起吃的。三年前的臘月我去山裏,見到九珍一下子就喜歡她了。九珍坐在向陽的農家炕頭,冬陽穿透窗子照射着九珍花白的頭髮,她梳一個髮髻插一根簪子。九珍利利落落的看着我微笑,肉燉好了彷彿整個村子都瀰漫着肉香。我和九珍説着話,我看見她的手背印有九朵小梅花,她説是年輕時候愛美弄上去的。九珍很好看,端正的眉眼純淨的眼神,她説笑着一邊吃着燉好的梅花肉,一邊問詢我一些什麼事情。她八十四歲,耳不聾眼不花的和我聊天。後來我很想送九珍什麼東西作為禮物,書包裏只有臨來時帶的幾雙襪子,純棉的素花柔軟舒適。九珍很是喜歡愛不釋手的撫摸。

立春過後很快就會落雨,不聲不響的春雨會在不經意間落下來。我們眼裏的冬天就徹底的消逝了,任憑我們如何的想念那些雪裏往事銀裝素裹也無濟於事了。一朵雪花需要飄過多少路,終又滲入哪家的土地化為雨滴?

有星星的夜晚,我時常站立窗前看向北方:在如黛的山巒之下有我的村莊在靜卧,他們不行走不急躁,他們甚至高不過一縷炊煙。耳邊有時候也傳來清晰地狗吠,不是那種警覺的叫,是有一搭無一搭的相互應和。一隻狗叫起來往往會帶動村裏子所有的狗,它們一時間興致勃勃的應答。也有三裏五村的大聯合的時候,這樣的狗吠細聽是有層次的,深淺不一遠近各異。過大年的時候村莊也會把積攢一年的喜悦之心點燃,有鞭炮做了引子,狗兒們知道它們再撒歡也是不會惹惱主人的。

一定有一雙眼睛遺落在上一個季節了。我回頭觀望找尋,雪光反射着星子,有凜凜的寒氣圍攏過來。河道落雪的時候,我去尋找一塊壓酸菜缸的石頭。羊羣晚歸的時候,我看過成羣的喜鵲飛過空曠的田野。山裏殺年豬的時候,我帶上紅氣球和小雪小夢一道瘋跑。我是比不過村莊的,我高不過村莊每一座帶脊的屋檐,高不過一株一株的山梨樹和栗子棵。山村最是容易滿足的,他們的目光追隨日復一日的炊煙,偶爾盤旋着追上房前屋後的山頂也就夠了。一份懂得滿足的日子是幸福的。我願意我的眼睛被河道藏起被曠野深埋被小雪小夢收留,我願意等有一天我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歸還我一雙依舊明澈的好眼眸。

早春畢竟還是春寒料峭,陽光也只是一會子的工夫就搖搖的落向西天邊了。如果是黃昏就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覺得春天的腳步不曾到來。風冷颼颼的往心口窩裏鑽,日間斑駁的滿室太陽光欣欣向榮的景象彷彿成了幻覺。霓虹燈映襯得樹木忘記了祖先聚集的山林,被囚禁住了手腳再也無法回到先前。誰的眼睛懸掛上樹梢進而飛昇到了雲端?

沒有風的時候,山的很多祕密都隱在褶皺裏了。看不見的細節或者豐滿或者消瘦,他們和羣山一道常長常消。陳年的葉子不聲不響的腐爛掉,今年的積雪化作一灘黑乎乎的泥漿。我的眼睛空蕩蕩的只關心風,關心風攜帶過來的細微的小消息。如果河道不見了流水的蹤影,石頭的寂寞比得過那句千年的諾言。風吹河道呼啦啦的響,成千上萬的石頭順勢打個滾翻個身。這一年的流水即將到來,細弱的殘破的溪流會矜持的匯攏過來。別去懷想二十年前的水聲,那時的好山好水好風光已被時光的手抽走了。那時花開那年月圓也只是一個動人的傳説罷了,而今空有一隻銅盆映照一痕天上的細線,像一隻紙做的月亮又薄又空。風颳過月亮的臉,月亮搖搖晃晃的變成小芽芽。在山裏的時候,我依舊願意在有月光的晚上坐在院子裏,月亮和我都不出聲。夜晚一層一層的盪漾開來,少有的幾顆星星掛着懸着一刻不停的眨巴着。夜晚有豐富的內容,有更多的讓人詮釋不盡的空間。我想象到的夜晚不是霓虹閃爍不是燈火闌珊更不是車水馬龍,我的夜晚遊離在山影后面糾結在山風中間。

手邊有一本書的時候,最是安靜平和。很多的人和事舒緩着紛至沓來,園下的青菜上井的水,東山的栗子西坡的紅果,早年的記憶手頭的活計,點點滴滴的瑣碎總是最能夠讓我安閒的。躺在牀上看一本書很是愜意,看書的時候幾頁紙就散落在旁邊,斜躺的一支筆滾過來滾過去。要是有幾個句子閃出來,我就會起身捉住他們不讓他們跑掉。

二月畢竟帶來許許多多的念想,那一天我們從山裏回家,看見一行人徒步行走那般意氣風發讓人豔羨。我回頭看他們,他們就和我擺手拒絕我潛在的拉他們上車的.想法。風追逐着自由的他們一路走一路歌,風應和着他們走走停停的腳步。若有若無的風最合適,不必擔憂這樣的風吹跑你的行囊,隨身揹着的袋子即使有更多的寶貝風也僅僅是觀望最多凝視一番。風不貪婪,拂過小山包吹過小樹林就一路向前去往別處了。至於吹落的紅花綠葉枝條果蔬,風也不去撿拾留給那些對山有歡喜之情的短客。

和老家的鄉鄰在一起身心是最放鬆的。鄉音圍繞鄉情浸潤,一縷鄉風穿過衣衫迴旋往復。世間原本沒有什麼糾葛拆解不開,也沒有哪些積鬱是放不下的沉。在鄉下,矯情沒了姿態沒了做給人看的表情沒了,人自然而然的迴歸到一種相對原始的狀態。表露一些個本真的審美取向,對待一隻荊條籃子一塊不曾解凍的白薯,母雞剛生過蛋咯咯噠的歡叫,一隻公雞追逐着滿院子不得消停。小滿家的炭火盆升起來了,紅騰騰的一屋子温暖。小雪去玉米垛上撿了幾塊凍白薯擱上面烤,很快就聞得一陣香甜味道。鄉下人有亙古不變的話題,他們活得自在活的滿足活的生動有趣。他們笑話城裏的豬肉比蘿蔔疙瘩還要難吃,他們不懂城裏人每天吃那些噴灑農藥的菜蔬怎麼就那麼美滋滋的呢。

泥做的炭火盆笨拙憨實矮矮的杵在那裏,早起籠火時候留下的炭火一天都不會熄滅。山柴硬實得禁得起火燒煉,最適合留作嘮嗑時候取暖。嘮嗑的內容也是三五天一個循環,陳年的穀子芝麻上輩子的家長裏短都被他們娓娓道來。小滿家的抽空撥拉一下火盆裏的炭,有隱約的火星子露了出來,一時間屋子裏又暖和許多。對於手裏的日子他們不抱怨不責備,只有滿心的知足和感恩。炭火盆還可以燒黃豆粒兒烤花生豆兒,我喜歡這樣的山鄉這樣的人羣這樣温暖寬厚的炭火盆。

鄰家的小孩子風一樣跑進來,撿幾粒花生豆拿一塊白薯跑出去了。屋子裏有一搭無一搭的話題還在繼續。

遠方的二月席捲過來,吞噬我內心的萬千柔情。扯一扯二月的衣襟,凜凜的寒氣還在。楊柳的枝條開始日漸柔軟,一層淡淡的薄霧在樹梢上漂浮。遠遠的望去像是有無數的綠意升起又跌落。再柔軟些,再柔軟些就可以系得住美妙的情愫留得住深愛的所有事物。我不知道別處的二月怎麼樣的風姿綽約,別處的風別處的水別處的山巒將展開如何的畫幅。二月來了只為了擊中我內心的柔軟部分,在沉睡不醒的某一個黎明伸個懶腰打個哈欠睜開眼睛看見了全新的好陽光。

多好的色彩,紛紛揚揚;多好的陽光,硬硬朗朗。我走進春天的時候,春天還沒有睡醒:小樹的枝條一點一滴的伸向天空。我離開春天的時候,我要沾惹滿身的顏料:胳膊腰腳細小的眉眼還有祕密的心思。當我的木梳子一下下的梳理長髮,我的髮卡嫣紅如同一支打碗碗花。春天這個小孩子哦,你再也逃不掉:只需要一個簪子,你就是我的別上髮髻的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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