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杭車中》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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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杭車中》①

《滬杭車中》賞析

匆匆匆!催催催!

一卷煙,一片山,幾點雲影,

一道水,一條橋,一支櫓聲,

一林松,一叢竹,紅葉紛紛:

豔色的田野,豔色的秋景,

夢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隱,——

催催催!是車輪還是光陰?

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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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詩作於1923年10月30日。發表於1923年《小説月報》第14卷第11號,原名《滬杭道中》。

  「賞析」

將朱自清的散文《匆匆》與徐志摩這首《滬杭車中》比較來讀或許是饒有趣味的事。朱自清用舒緩從容的筆墨描寫了時光匆匆流逝的步履、印痕,徐志摩卻用極其簡潔的文字再現了匆匆時光的形態、身姿。朱自清的時光是擬人化的,徐志摩的時光卻是強大的建築式的。

有誰目睹過時光?儘管時間以晝夜黑白的形式重複升降在我們生命之中,時光的本質到現代才真正成為人類致命的敏感。如果説朱自清的《匆匆》讓我們注意到時光在細小事物中的停留和消逝,徐志摩的《滬杭車中》則要我們與時光對視、相向而行。它以詩所特有的語言將空間豎起,時間化為邃道。《滬杭車中》給人的感受是緊張和尖鋭。這首詩的詩題就是動態空間:滬杭車中。上海與杭州短暫的距離已被現代交通工具火車不經意打破了。時間和空間本是相對物,此刻簡直就是渾然一體了:“匆匆匆!催催催!”兩組擬聲詞把這種渾然表達得淋漓盡致。隨着這到來的時空的渾然,時空中原本渾然一體的自然反被切割成零碎的片斷:“一卷煙,一片山,幾點雲影;/一道水,一條橋,一支櫓聲,/一林松,一叢竹,紅葉紛紛”更深刻的、實質意義的分裂乃是人類自身的安寧的夢境的分裂。和大自然一樣安寧而永恆的夢境(或説大自然本身就是一個夢境)由分明而“模糊,消隱。”“催催催!”這現代文明的速度和頻率不能不使詩人驚歎:“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第一段寫現代時空對自然的影響,第二段寫現代時空在人類精神深處的投影,二段互為呼應、遞進,通過“催催催”這逼人驚醒的聲音讓人正視時間。這種強烈的現代時間意識,正是現代詩創作的原動力。徐志摩曾在《猛虎集》序文中談到時間意識遲鈍的痛苦:“尤其是最近幾年,有時候自己想着了都害怕:日子悠悠的過去內心竟可以一無消息,不透一點亮,不見絲紋的動。”遲鈍和敏感或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事實上詩人的時間感是現代時間意識的多重摺射。徐志摩寫於《滬杭車中》之後的1930年的《車眺》和1931年的《車上》所表達的便分別是時間永恆和時間在生命中生生不息的主題。無論“車”這一意象多麼富於流動動盪的'時間感,如下的詩句帶給我們的安寧幾乎是不可擊碎的:“綠的是豆畦,陰的是桑樹林,/幽鬱是溪水傍的草叢,/靜是這黃昏時的田景,/但你聽,草蟲們的飛動!”(《車眺》)而“她是一個小孩,歡欣搖開了她的歌喉;/在這冥盲的旅程上,在這昏黃時候,/象是奔發的山泉,/象是狂歡的曉鳥,/她唱,直唱得一車上滿是音樂的幽妙。”(《車上》)則使我們無不為生命與時間同在並使時間生機勃勃而感動。徐詩三篇寫時間的詩皆以車為象徵,而《滬杭車中》堪稱象徵的一個小奇蹟:滬杭車這一具體事物及催與匆同聲同義不同態擬聲詞的巧妙運用,實在是詩人天才的悟性和語言敏感的反應。然而,如果我們讀《滬杭車中》而不去讀《車眺》和《車上》,便是一個不小的遺憾。它們是徐志摩時間觀的統一體。

既有朱自清洋洋灑灑的《匆匆》,又有徐志摩雕塑建築式的《滬杭車中》,現代文學史中的時間概念才真正是可觸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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