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將晚出篙門迎涼有感賞析

來源:文萃谷 1.05W

宋·陸游

秋夜將晚出篙門迎涼有感賞析

三萬裏河東入海,

五千仞嶽上摩天。

遺民淚盡胡塵裏,

南望王師又一年。

[作者簡介]

陸游(1125-1210),字務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省紹興市)人。南宋愛國詩人。父親陸宰是個具有愛國思想的知識分子。家庭的教育,使陸游從小就樹立了憂國憂民的思想和殺敵報國的壯志。他自幼好學不倦,“年十二能詩文”,他還學劍,鑽研兵書。二十五歲左右,向具有愛國思想的詩人曾幾學詩,受益不淺,從此確定了他的詩歌創作的愛國主義基調。

紹興二十三年(1153),他到臨安應進士試,因“喜論恢復”,受到秦檜的忌恨,複試時竟被除名。直到秦檜死後三年(1158)才出任福州寧德縣主簿。宋孝宗即位之初,他被召見,賜進士出身。歷任鎮江、夔州通判,並參王炎、范成大幕府,提舉福建及江南西路常平茶鹽公事,權知嚴州。光宗時,除朝議大夫,禮部郎中。後被劾去職,歸老山陰故鄉。他“身雜老農間”,為農民送醫送藥,與農民結下濃厚的情誼。嘉定二年(1210),八十五歲的老詩人,抱着“死前恨不見中原”的遺恨,離開人世。他生當民族矛盾尖鋭、國勢危迫的時代,他懷着“鐵馬橫戈”、“氣吞胡虜”的英雄氣概和“一身報國有萬死”的犧牲精神,決心“掃胡塵”、“靖國難”,但在政治鬥爭中,屢遭朝廷投降派的排擠、打擊,可是,他始終不渝地堅持自己的理想。

他一生創作了大量作品。今存詩,將近萬首,題材廣泛,內容豐富。還有詞一百三十首和大量的散文。其中,詩的成就最為顯着。前期多為愛國詩,詩風宏麗、豪邁奔放。後期多為田園詩,風格清麗、平淡自然。他的詩最鮮明的特色是洋溢着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他的詞,多數是飄逸婉麗的作品,但也有不少慷慨激昂的作品,充滿悲壯的愛國激情。毛晉《放翁詞跋》説:“楊用修(慎)雲:‘放翁詞纖麗處似淮海(秦觀),雄慨處似東坡。’予謂超爽處更似稼軒耳。”的他的散文成就也很高,被前人推為南宋宗匠。所寫的政論、史記、遊記、序、跋等,大都語言洗煉,結構整飭。

陸游是愛國主義詩派的一個光輝代表。他的作品以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卓越的'藝術成就,在中國文學史上獲得了重要地位。他繼承併發摺了古典詩歌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優良傳統,在當時和後代的文壇上產生了深刻影響。

有《渭南文集》、《劍南詩稿》、《南唐書》、《老學庵筆記》等傳世。本文選其詩十一首:《遊山西村》、《劍門道中遇微雨》、《病起書懷》、《關山月》、《夜泊水村》、《書憤》、《臨安春雨初霽》、《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其二)》、《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沈園二首》、《示兒》;其詞五首:《卜算子》(驛外斷橋邊)、《夜遊宮》(雪曉清笳亂起)、《訴衷情》(當年萬里覓封侯)、《鵲橋仙》(茅檐人靜)、《釵頭鳳》(紅酥手);其文一篇:《遊小孤山記》。

[註釋]

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秋夜天將亮時走出籬笆門迎着涼風產生的感想。

將曉:天將要亮。

籬門:竹子或樹枝編的門。同題詩有二首,這是第二首。

迎涼:迎着涼風。

三萬:和下面的“五千”都是虛指,分別形容河流之長、山嶽之高。

三萬裏河:指黃河。“三萬裏”形容它的長。

仞:古代計算長度的一種單位。

五千仞嶽:指西嶽華山。“五千仞”形容它的高。古人以八尺為一仞。

嶽:這裏指西嶽華山。

摩:接觸,碰到。

遺民:指淪陷區的百姓。

淚盡:眼淚流乾。

胡塵:胡人騎兵揚起的塵土,這裏指金兵的殘酷統治。

胡:古代漢族人對北方民族的稱呼。

南望:向南方盼望。

王師:指宋王朝的軍隊。

[譯詩、詩意]

三萬裏的黃河呵向東注入大海,五千仞高的華山呵上摩青天。淪陷區的遺民眼淚都已哭幹了,盼望南宋軍隊收復失地一年又一年!

黃河那麼長,滾滾向東流入大海,華山那麼高,快要碰到藍天。可是美麗的山河被敵人佔領着,北方的老百姓天天在等待着宋朝的軍隊打回去,趕走敵人。等了一年又一年,他們的眼淚都哭幹了。

[賞析]

詩人寫這首詩時已回鄉定居四年,當時68歲。這首詩強烈地反映出詩人盼望儘快收復失去的大好河山、統一祖國的願望,流露了對南宋統治者長期未能收復失地的悲憤心情。開頭兩句用誇張語言極力描繪祖國山河的壯麗可愛,更襯托出痛失祖國大好河山的悲憤之情。後兩句轉為抒情,表達了在敵人統治下百姓苦難深重、悲痛萬分,對南宋朝廷的失望與不滿。這首詩有寫景,有抒情,洋溢着愛國熱情。

明清之際進步思想家王夫之對於詩歌藝術頗多會心之論,他曾以小幅繪畫為喻,揭示絕句短詩含藴深廣意境的特點,是很有啟發性的。其説見《姜齋詩話》卷二:

論畫者曰:“咫尺有萬里之勢。”一“勢”字宜着眼。若不論勢,則縮萬里於咫尺,直是《廣輿記》前一天下圖耳。五言絕句,以此為落想時第一義。唯盛唐人能得其妙,如:“君家住何處?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墨氣所射,四表無窮,無字處皆其意也。

在方尺的畫幅中,收攝萬里的風光,決不是將山河城郭按比例縮小而羅列於紙上。藝術作品塑造了生動的典型形象,可以引起豐富的聯想,雖着墨不多,而意境則浩無際涯,頗難以道里計。

不過王夫之認為只有盛唐絕句能得意餘言外的妙境,則未必盡然。他所舉崔顥《長幹行》,含情脈脈,藴藉有致,實為詩意之一境,如司空圖《詩品·含蓄》標舉的“不着一字,盡得風流”.前人論詩歌意境的,常常向往於這種境界。清王士禛的崇尚“天外數峯,略有筆墨,意在筆墨之外”(《蠶尾續文》),便是例子。然而,我們還可以看到,別有一種凌雲健筆,龍騰虎躍於尺幅之上,而氣吞萬里,有如司空圖所云“真體內充”,“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詩品·雄渾》)的風概,一般出於長篇歌行或律句,而宋代陸游的《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之二》也深得其妙。此詩仍屬絕句,其為咫尺有萬里之勢,與崔顥《長幹行》相比照,似乎更當得起“墨光四射,四表無窮”的崇高評價。

陸游是南宋愛國詩人,面臨祖國分裂的劇變時代,早懷報國大志,中年從軍西南,壯闊的現實世界、熱烈的戰地生活,使他的詩歌境界大為開闊。正如他的《示子遹》所追憶的“中年始少悟,漸欲窺宏大”;《九月一日夜讀詩稿有感走筆作歌》所自述的“詩家三昧忽見前,屈賈在眼元歷歷;天機雲錦用在我,剪裁妙處非刀尺”.浩氣吐虹霓,壯懷鬱雲霞,自然不是那些玩弄半吞半吐雕蟲小技者能望及了。他晚年退居山陰,而志氣不衰,鐵馬冰河,時時入夢,“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對中原淪喪的無限憤慨,對廣大民眾命運的無限關切,對南宋統治集團苟安誤國的無限痛恨,在這首七絕四句中盡情地傾吐出來。

“河”,指黃河,哺育中華民族的母親;嶽,指東嶽泰山、中嶽嵩山、西嶽華山等立地擎天的峯柱。巍巍高山,上接青冥;滔滔大河,奔流入海。兩句一橫一縱,北方中原半個中國的形勝,鮮明突兀、蒼莽無垠地展現在我們眼前。奇偉壯麗的山河,標誌着祖國的可愛,象徵着民眾的堅強不屈,已給讀者以豐富的聯想。然而,如此的山河,如此的人民,卻長期以來淪陷在金朝貴族鐵蹄蹂躪之下,下兩句筆鋒一轉,頓覺風雲突起,詩境向更深遠的方向開拓。“淚盡”一詞,千回萬轉,中原廣大人民受到壓迫的沉重,經受折磨歷程的長久,企望恢復信念的堅定不移與迫切,都充分表達出來了。他們年年歲歲盼望着南宋能夠出師北伐,可是歲歲年年此願落空。當然,他們還是不斷地盼望下去。人民的愛國熱忱真如壓在地下的跳蕩火苗,歷久愈熾;而南宋統治集團則正醉生夢死於西子湖畔,把大好河山、國恨家仇丟在腦後,可謂心死久矣,又是多麼可歎!後一層意思,在詩中雖未明言點破,強烈的批判精神則躍然可見。

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一有云:“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指 出了對立情景的辯證交融,可以成倍地增強藝術感染力量。陸游這首詩,用歌頌高山大河的奇觀美景來襯托神州陸沉的悲痛,抒發廣大民眾的情高意切來諷刺統治者的麻木不仁;將時代社會的矛盾衝突,既全面深刻地揭露,又高度集中地概括於二十八字之中。理想與現實,熱愛與深憤,交織輝映,所給予人們的啟示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範疇,又哪裏是“百年”“萬里”所能限量呢?這種恢宏壯闊的境界,在盛唐絕句中還不多見,卻於中唐以至宋代詩人筆下不斷有所開闢,是值得我們特殊注意與珍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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