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人作文:寧靜的母親

來源:文萃谷 1.8W

我的母親死於帕金森綜合症,這是一種沒有什麼辦法治癒的病症。無法治癒,也就是説被判了死刑了,只不過尚有些期限罷了。最初發現母親患了這種病,是從她的手開始的。母親的手骨骼粗大,手掌肥厚,是那種典型的家庭主婦的手。當我們發現母親的手有些抖的時候,其實她的手已經顫抖得相當嚴重了,以至於無法將湯匙裏的湯舀到自己的碗中,那些湯全都灑了。這該死的帕金森嚴重地影響了母親每天的吃飯。

寫人作文:寧靜的母親

我們總是在悄悄地觀察着母親的手,當母親的手拼命地顫抖的時候,一屋子的安靜。在安靜中,我們感到恐慌。我們沒有辦法,母親也沒有辦法,對於她的手,她已經默默地認同自己無法控制了。後來,母親的手越來越適於拿那些重物,物體越重,越有分量,才能控制住手的顫抖;反之,物體越輕,手便抖得越厲害。有時候,母親在廚房裏,她必須要幹活,她的手把那些炊具碰得叮噹作響,我們在隔壁的房間裏聽着,沉默而憂傷。

那時,我們家住在一樓,房間裏潮濕而陰暗,窗外還有一棵非常茂盛的黃楊木,被父親修剪成了一個巨大的球。因此,房間裏的光線十分柔和,就像照相館裏的工作間那樣。柔和的光線和房間裏的安靜對於一個家庭來説是必需的,它們可以使我們安心地在家裏坐下來,默默地感受家庭的温暖。在黃昏,我們讀報,母親也在一旁看着,她不識字,她是在看我們,看我們讀報時的樣子,但她的手在無聲的寧靜中拼命地顫抖。現在想來,那樣的時光是難得的,那樣的時刻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心領神會。

在老房子裏,母親在為全家人燒飯、洗衣、幹活。那塊搓衣板已經被肥皂水、衣物和母親的手摩擦得光滑無比了,它已經是一塊真正的老木頭。手也會老的,但母親不可能領會“手老了”這種詩意的説法,她仍舊用她的手在和每天的日常生活搏鬥。她有時也會感歎:人老了,做不動了。在老房子裏,為了讓房間更亮一些,我們自作主張地粉刷了一次牆壁,那是一次徹徹底底的粉刷,用掉了幾大桶白色乳膠漆。母親在一旁看着,兩手不停地抖着,她埋怨我們改變了老房子的氣息。房子都老了,還刷這麼白做什麼——母親自言自語着。

有時,我一個人坐着公交車到一個地方去,當我默默地望着窗外的風景時,我突然覺得我像我的母親。我突然間覺得不是我,而是我的母親在看車窗外的風景。我記得有一次,只有我和母親兩人在房間裏看電視,母親緊閉着嘴巴,嘴角微微翹起,眼睛有些眯,她看電視的神情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房間裏有一種難以言説的氣氛。遺傳的因素肯定會在我身上起作用,不僅僅是相貌上的,還有神情上的.。當我一個人在一個陰雨天裏乘公交車到外面去,我是兩個人,潛伏在我身上的不是別人,而是我的母親。

作為她的孩子,母親的手讓我們焦慮。我們天天都要面對着這雙手無休止的顫抖,我們真不知道它們伺時能夠安靜,返回到它們自身。為了完成每天吃飯這種簡單的勞動,筷子是根本不能用的了,母親後來把她的手和勺子用手絹捆綁在一起.那場景想起來至今仍舊讓人揪心。母親活着,就像一個雙手負傷、功能逐漸喪失的戰士,她竭力地揮舞着她那越來越不聽話的身軀。母親從來沒有説過“要是能把這手換掉就好了”這樣沮喪的話,她知道手是不能換也無法換的,手跟了她一輩子,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

母親的手在寧靜裏。當母親去世的時候,這雙手徹底地安靜了下來,它們垂着,靜脈凸顯,皮膚白皙,猶如一個靜物。這一瞬間使我想起了羅丹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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