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之天宮》原文及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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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導語:《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説家蒲松齡創作的短篇小説集。下面是yjbys小編為你帶來的《聊齋志異之天宮》原文及譯文,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聊齋志異之天宮》原文及譯文

原文:

郭生京都人,年二十餘,儀容修美。一日薄暮,有老嫗貽尊酒,怪其無因,嫗笑曰:“無須問。但飲之自有佳境。”遂徑去。揭尊微嗅,冽香四射,遂飲之。忽大醉,冥然罔覺。及醒,則與一人並枕卧。撫之膚膩如脂,麝蘭噴溢,蓋女子也。問之不答,遂與交。交已,以手捫壁,壁皆石,陰陰有土氣,酷類墳冢。大驚,疑為鬼迷,因問女子:“卿何神也?”女曰:“我非神,乃仙耳。此是洞府。與有夙緣,勿相訝,但耐居之。再入一重門,有漏光處,可以溲便。”既而女起,閉户而去。久之腹餒,遂有女僮來,餉以麪餅、鴨臛,使捫索而啖之。黑漆不知昏曉。無何女子來寢,始知夜矣。郭曰:“晝無天日,夜無燈火,食炙不知口處;常常如此,則姮娥何殊於羅剎,天堂何別於地獄哉!”女笑曰:“為爾俗中人,多言喜泄,故不欲以形色相見。且暗中摸索,妍媸亦當有別,何必燈燭!”

居數日,幽悶異常,屢請暫歸。女曰:“來夕當與君一遊天宮,便即為別。”次日忽有小鬟籠燈入,曰:“娘子伺郎久矣。”從之出。星斗光中,但見樓閣無數。經幾曲畫廓,始至一處,堂上垂珠簾,燒巨燭如晝。入,則美人華粧南向坐,年約二十許,錦袍炫目,頭上明珠,翹顫四垂;地下皆設短燭,裙底皆照,誠天人也。郭迷亂失次,不覺屈膝。女令婢扶曳入坐。俄頃八珍羅列。女行酒曰:“飲此以送君行。”郭鞠躬曰:“向覿面不識仙人,實所惶悔;如容自贖,願收為沒齒不二之臣。”女顧婢微笑,便命移席卧室。室中流蘇繡帳,衾褥香軟。使郭就榻坐。飲次,女屢言:“君離家久,暫歸亦無妨。”更盡一籌,郭不言別。女喚婢籠燭送之。郭仍不言,偽醉眠榻上,抁之不動。女使諸婢扶裸之。一婢排私處曰:“個男子容貌温雅,此物何不文也!”舉置牀上,大笑而去。

女亦寢,郭乃轉側。女問:“醉乎?”曰:“小生何醉!甫見仙人,神志顛倒耳。”女曰:“此是天宮。未明宜早去。如嫌洞中怏悶,不如早別。”郭曰:“今有人夜得名花,聞香捫幹,而苦無燈火,此情何以能堪?”女笑,允給燈火。漏下四點,呼婢籠燭抱衣而送之。入洞,見丹堊精工,寢處褥革棕氈尺許厚。郭解履擁衾,婢徘徊不去。郭凝視之,風致娟好,戲曰:“謂我不文者卿耶?”婢笑,以足蹴枕曰:“子宜僵矣!勿復多言,”視履端嵌珠如巨菽。捉而曳之,婢僕於懷,遂相狎,而呻楚不勝。郭問:“年幾何矣?”答雲:“十七。”問:“處子亦知情否?”曰:“妾非處子,然荒疏已三年矣。”郭研詰仙人姓氏,及其清貫、尊行。婢曰:“勿問!即非天上,亦異人間。若必知其確耗,恐覓死無地矣。”郭遂不敢復問。次夕女果以燭來,相就寢食,以此為常。一夜女入曰:

“期以永好;不意人情乖阻,今將糞除天宮,不能復相容矣。請以厄酒為別。”郭泣下,請得脂澤為愛。女不許,贈以黃金一斤、珠百顆。三盞既盡,忽已昏醉。

既醒,覺四體如縛,糾纏甚密,股不得伸,首不得出。極力轉側,暈墮牀下。出手摸之,則錦被囊裹,細繩束焉。起坐凝思,略見牀櫺,始知為己齋中。時離家已三月,家人謂其已死。郭初不敢明言,懼被仙譴,然心疑怪之。竊間以告知交,莫有測其故者。被置牀頭,香盈一室;拆視,則湖綿雜香屑為之,因珍藏焉。後某達官聞而詰之,笑曰:“此賈后之故智也。仙人烏得如此?雖然,此亦宜甚祕,泄之,族矣!”有巫常出入貴家,言其樓閣形狀,絕似嚴東樓家。郭聞之大懼,攜家亡去。未幾嚴伏誅,始歸。

異史氏曰:“高閣迷離,香盈繡帳;雛奴蹀躞,履綴明珠:非權奸之淫縱,豪勢之驕奢,烏有此哉?顧淫籌一擲,金屋變而長門;唾壺未乾,情田鞠為茂草。空牀傷意,暗燭銷魂。含顰玉台之前,凝眸寶幄之內。遂使糟丘台上,路入天宮;温柔鄉中,人疑仙子。傖楚之帷薄固不足羞,而廣田自荒者,亦足戒已!”

譯文:

郭生,是京都人,二十來歲,生得秀美瀟灑,一表人才。一天傍晚,有個老太婆給他送來一罈酒。郭生奇怪這酒送得不明不自,老太婆笑着説:“不必問!只管喝,自有佳境!”説完便走了。郭生揭開酒罈一聞,香氣清冽,便把酒都喝了。忽然大醉,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覺。等到醒來,覺得像跟一個人同睡在牀上。用手摸摸,那人皮膚細膩如脂,芳香四溢,原來是個女子!郭生問她怎麼回事,女子不説話;郭生便跟她交合起來。完事後,郭生摸摸牆壁,都是石頭,還隱隱有股泥土的氣味,極像是墓穴。郭生大驚,懷疑自己被鬼迷住了,便問女子:“你是什麼神靈?”女子説:“我不是神,是仙。這裏是我的洞府。我跟你有鳳緣,你不要驚訝,只管耐心住在這裏。往裏再進一道門,看見有光亮的地方,那裏可以小便。”一會兒,女子起牀,關上門走了。

過了很久,郭生覺得肚子餓了。一會兒,來了個女僕,送來了麪餅、鴨肉,讓郭生摸黑吃飯。洞府裏一片昏黑,也不知是白天是夜晚。不一會兒,那女子來睡覺,郭生才知道又到了黑夜了。郭生説:“白天沒有太陽,晚上沒有燈火,吃飯都找不着嘴。老這樣下去,嫦娥跟羅剎鬼有什麼區別?天堂跟地獄又有什麼兩樣?”女子笑着説:“因為你是世俗中人,説起話嘴上沒把門的,恐怕你泄露我們的事,所以我不願讓你看到我的容貌。況且,即使暗中摸索,美醜也該不同,又何需燈光!”

過了幾天,郭生非常煩悶,屢次請求回去。女子説:“明晚我跟您遊一遊天宮,順便作別。”第二天,忽然有個小丫鬟打着燈籠進來,對郭生説:“娘子等你很久了!”郭生便跟着她走了出去。只見燦燦的星光下,矗立着無數樓閣。經過好幾重曲折的畫廊,才來到一個地方:大堂上懸掛着珠簾,點着巨大的蠟燭,照得一片通明,像白天一樣。走進去,見一個美人穿着盛裝,朝南坐着,大約二十來歲,錦袍耀人眼目,頭上的串串明珠,顫顫地四下垂着。地下襬了很多短蠟燭,連美人的裙子裏邊都照亮了,真是仙人啊!郭生見了,神志恍惚,不由自主地跪下了。美人命丫鬟拉起他來,讓他坐下。一會兒,美味佳餚紛紛擺了上來。美人舉杯勸酒説:“喝了這杯酒,為您送行。”郭生鞠了一躬説:“過去我見面不識仙人,真是惶恐慚愧!如果能容我贖罪,懇請您收我作您的忠誠奴僕!”美人聽了,看着丫鬟笑起來,便命將酒席移到卧室裏。卧室中掛着流蘇繡帳,被褥又香又軟。女子讓郭生坐在牀上,喝酒之間,屢次説:“你離家很久了,暫時回去一趟也無妨。”酒過數巡,郭生還是不説走。美人便讓丫鬟打着燈籠送他,郭生不説話,假裝醉了,躺在坐榻上,推也推不動。美人便讓幾個丫鬟給他脱光了衣服。一個丫鬟拍了下郭生的私處,説:“這男子相貌温雅,這東西怎麼這樣不老實!”丫鬟們把他抬起來扔到牀上,大笑着走了。美人也睡下了,郭生在牀上輾轉反側,美人問:“你醉了嗎?”郭生説:“小生哪裏是醉了?見了仙人,神魂顛倒罷了!”女子説:“這裏不是天宮。明早趁天明,你應該早走。你既然嫌洞中幽悶,我們不如早點分別!”郭生説:“好比現在有人夜間得到一株名花,鼻聞花香,手摸花枝,苦於沒有燈光照着看看。這種情景令人怎能忍受!”女子笑了,答應給他燈燭。

直到四更,女子才叫丫鬟打着燈籠,抱着衣服送郭生回洞。進入洞中,在燈光下郭生見牆壁造得很精緻,睡覺的地方鋪了層一尺厚的皮褥。郭生解開鞋,蓋上被子,見那個丫鬟在牀邊徘徊不走。郭生仔細一看,長得很美,便調戲她説:“説我不老實的,是你吧?”丫鬟笑着用腳踢了下他的枕頭,説:“你該挺屍睡覺了,不要再多説!”郭生見她的鞋尖上鑲嵌着許多菽粒大小的明珠,便一把捉住她的腳,丫鬟一下子撲倒在他的懷裏,兩個人便交合起來。丫鬟不斷呻吟着,像是忍受不了。郭生問;“你多大了?”丫鬟笑着回答説:“十七歲。”郭生説:“處女也懂得情事嗎?”丫鬟説:“我不是處女。但已有三年不跟人辦這事了。”郭生又詢問那美女的姓名、籍貫和家世,丫鬟説:“別問!這裏既不是天上,跟人間也不同。如果你非要弄清楚,怕是死無葬身之地!”郭生聽了,不敢再問。

第二晚,那美女來時果然帶着蠟燭,二人一塊吃飯,然後睡覺,從此習以為常。一天夜晚,女子進來説:“本想我們永遠交好,沒想到命運不濟。馬上就要清理天宮了,這裏沒法再收容你。請讓我為你餞行。”郭生流下了眼淚,請求女子給些自用的梳粧品作為紀念。女子不答應,贈給他黃金一斤,明珠百顆。郭生三杯酒喝完,忽然昏睡過去。一覺醒來,覺得四肢像被捆上了,繩索密密麻麻、捆紮得十分緊密。腿也伸不開,頭也轉不動,極力掙扎,頭一暈,摔倒在地下。伸手一摸,自已被用細繩捆在一個錦被做成的袋子裏。他坐起身極力回想,看見屋裏的東西,才知道是在自己的書房中。當時,他離家已經三個月了,家裏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郭生起初不敢説這件事,怕被仙人責罰,但心裏卻感到奇怪。後來他偷偷地講給知己朋友聽,沒有一個能猜透是怎麼回事的。那個用錦被做的'袋子還放在郭生的牀頭上,散發出的香氣充滿了整個屋子。拆開一看,被套是用湖綿摻着香料做成的,郭生便珍藏了起來。後來,一個大官聽説這件事,問了郭生經過,笑着説:“這是晉朝那個好淫的賈皇后曾經使過的伎倆,仙人怎會這樣?雖然如此,這件事你一定要保守祕密,不能泄露。否則,會被夷滅三族的!”

有個巫婆曾經出入當時的顯貴人家,説是郭生在“仙人”那裏見過的那些樓閣形狀,極像是嚴嵩的次子嚴世蕃家。郭生聽説,恐懼萬分,攜家逃走了。不久,嚴嵩一家被誅,郭生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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