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邪西毒》的敍事特點

來源:文萃谷 2.05W

僅僅以一個愛好者(也就是外行)的身份窺看王家衞的《東邪西毒》,我當然會選擇躲開有關電影評論的專業術語;事實上,我更願意把《東邪西毒》看作一個敍事文本——寫下這四個字我才發現,作為“拍攝”出來的一部“電影”,《東邪西毒》確實成功地運用了只屬於電影自身的有效介質,使得它的敍事更為有力甚至不無弔詭之處。

《東邪西毒》的敍事特點

説穿了其實很簡單。主角歐陽峯剛出場的時候是“很多年以後”,他“有一個綽號叫西毒”,故事接着便在西毒的幽幽旁白中展開——不就是倒敍麼?倒敍可以引出回憶,引出現實與過去相交而生的滄桑感和蒼涼感——如果我們有足夠的細心,在影片的開頭,還會看到這部片子的英文名——Ashes Of Time。那麼,可不可以説,一分鐘之內,我們已經掌握了這部電影的動向、基調?

是的。至少我以為,王家衞並不憚於人們在很短的時間內初步瞭解他在影片中的敍事意旨;相反,這樣的調子可以看作他在片中有意而為、悄然外露的一個註腳,為的是讓我們有一個讀懂或者説讀不懂《東邪西毒》的心理準備。

接下來的情節果然讓人一頭霧水。東邪、西毒、北丐之間的故事交錯發生而且似乎相互關聯;西毒作為故事的講述者認識故事中所有的人,可是他對故事本身也不甚瞭然,(比如黃藥師為什麼每年從東邊來)所以很多時候語焉不詳,(説黃藥師每年西去是要看一個人)各種神祕的敍事因子以非線性的方式齊頭展開,(如黃藥師——慕容燕、嫣;黃藥師——盲武士;歐陽峯——慕容燕、嫣;歐陽峯——洪七;洪七——復仇少女)對於習慣了單線最多是雙線敍事的諸多眼睛,導演兼編劇王家衞儼然是一位充滿蠱惑而又令人生厭的巫師。

相反,在錯綜的故事背後,王家衞倒是比較清楚地展現給我們幾組成對出現的性格元素,比如西毒的陰暗之於北丐的陽光,燕的'堅硬之於嫣的脆弱,東邪的驕傲之於西毒的嫉妒;而這一切,又歸功於充滿哲學意味的西毒的旁白(我們大概都記得在西毒和北丐告別的時候,西毒所説的那段話——“每個人都要經歷這樣的階段……”),把西毒塑造成一個哲人,再讓他在故事中穿插深奧的道理,這大概是影片最讓人欣賞又最難讓人接受的地方。

至此,影片的鋪敍和準備工作總算結束了。如果只看一遍,這些個錯亂的故事和鮮明的人物也足夠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是倒敍在此時正挾着令人驚悸的呼嘯向即將離席而最終會留下看第二、第三遍的幸運觀眾洶湧撲來。

在最後,沙漠哲人歐陽峯承認自己對住了已有幾年的這片沙漠並不瞭解——請注意,這只是一個開端;在東邪不再趕來看望西毒的這個年頭,先前的疑竇終於一個接着一個解開:原來東邪西毒喜歡上了同一個女人,驕傲的東邪並不如西毒所想——永遠也不會嫉妒,而正在嫉妒自己的這個知交;西毒的大嫂認為西毒太驕傲,賭氣之下許身他人,至死也沒有發現西毒當初只是出於自卑和自我保護的需要而遲遲不肯開口 ;由這段恩怨引出的許多支線——如燕、嫣錯愛、盲武士的桃花、洪七的執着等等更成了整個故事結束以後可以讓我們迴腸蕩氣的註腳:影片中,每件事中的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都不知道對面是誰。由此想來,暗殺掮客歐陽峯做生意的那個鏡頭真是經典——張國榮細膩的演技把一頭沙漠狐狸的老奸巨猾和煽動性表達得淋漓盡致,而我們只能看到歐陽峯職業性的笑臉,聽到他一段充滿親和力的説詞,卻始終看不到他對面的那個人是誰——這個出現兩次、一模一樣的鏡頭提醒我們,在片中,傾聽者是缺席的,東邪西毒宛如知交,其實形同陌路。

這就是王家衞。在影片最後,我們有幸發現,敍事的弔詭只是手段,人物的鮮明只是鋪墊,時間的灰燼,則是為了紀念那曾經燃燒正旺的孤獨之火——就像西毒最後告別那個短暫的自己和陌生的沙漠所放的那把火。拍於1994年的這部影片究竟是一個全瞻性的總結或者僅僅是一段纖巧的心路歷程的精緻表達呢?在猜疑不定的時候,我還是不由自主聯想到了馬爾克斯和加繆。馬爾克斯的孤獨以一百年為時間單位,加繆則更長,從古希臘的西西弗斯開始追溯;而王家衞只把一個《射鵰英雄傳》的前傳的時間設定為幾年最多是十幾年。二十世紀是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類開始體會孤獨和回望自己的世紀?世紀末的王家衞是不是對這一經典話題心有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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