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韻作文

來源:文萃谷 2.61W

回了趟北京,空氣中浮着雜質。因為陌生,而感到嗓子堵着,説不出話,畢竟有三四年沒有回來了。

遊韻作文

拿着行李走街過巷,很多人在唱戲。戲,總是不耐煩地等它唱完,中間又太多的煩悶轉折。把最精華的仔細唱一遍,也好了。但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根本不是北京的顏色。

京城,是抹去了脂粉的臉。

找到舅媽家的四合院大約是晌午了。那門的紅色像擱久了的血,都變成褐色了。這家也不例外,“咿咿呀呀”,幾個學二胡的老北京,和着曲兒,拍和着詞兒裏的故事。

進了正屋,亮堂堂寬敞敞。一隻景泰藍大時鐘,安坐在玻璃罩子內,連時間也在困苦中,走得不安。房間里布置得細緻而庸懶,這絕對符合四合院裏智慧的女主人。

坐下來,喝了口豆漿。淡淡的甜,混沌的顏色,含含糊糊。這下子才聽清楚這家唱的是什麼“千古英雄爭何事,贏得沙場戰骨寒”。百年不易的詞兒,訴説着得失成敗,朝代興衰。只是早已風流雲散。今天又被拾起,中國戲曲的生命力永遠是強。存留下的還有京味。“京味”的範圍恐怕是太大,像條龍似的繞着,纏着,旋着,深深地潛入人心,悠悠地鑽進腦袋。

第二天的早晨準備出去隨意地走走。因父親的緣故所以每到一個地方必先坐坐地鐵,似乎已成為一種怪癖。北京的地鐵坐過多次,但來來回回就那麼幾條線,悶得慌。

沒有一個公共交通工具可以讓你有這樣的機會窺測人的心事。首先,地鐵體積龐大,有足夠的空間容納各色的人。乞丐是地鐵的一大特色,這兒也不例外。但這裏的乞丐不像巴黎的地鐵乞丐那樣愉悦地活着,也不像澳大利亞乞丐那樣從容瀟灑並攜有經濟頭腦,更不像英國乞丐冷酷並幽默的態度。這大多使用的武器是悲慘的走姿和低沉的語調。其次,地鐵的長椅是面對面的,如不像日本的乘客埋頭讀報,則必然面面相覷。每個人互相做着一種滑稽而嚴肅的遊戲。我一直是這個遊戲的參與者,很有意思。“大膽猜想,小心求證”,這本是偵探的座右銘,但放在此處,並不為過。

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看報紙的中年男人。頭髮稀疏,肌肉鬆弛,凸起的小腹。衣食無憂,缺乏運動——一個典型的北京公務員。晃動中,也同時可以看見透過模糊玻璃另一車廂的人們。如此接近,又模糊不清。

父親跟我説過地鐵要有文化的承載才會有生命。北京亦是如此,那些舊的設備與新潮廣告牌的結合,或許就是每個地鐵人的精神家園。

第二天的早晨去國子監。步行10分鐘,就到了國子監。説來國子監是歷史的.產物,但説白了,就是一條街,全是碑文、牌匾、銘文、書法、佛經、紫煙。國子監歷來是禮制與美學結合的產物,壯麗中透莊嚴,摯美中顯嚴肅。“天子”當年走過的路,卻尋不到半點痕跡。我又走了一遭,更找不到灰塵的始末。

海淀區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區,許是有高校的緣故,情結自由一番相似,都是學子,氣氛則大不相同。我在清華和北大里轉悠了一天,校園太大,學生們多半是騎單車穿梭於大街小巷,而我則慢慢晃悠,慢慢細品兩者的不同之處。清華有商業頭腦,自家開起禮品紀念商店,買紀念品的是孩子,付錢的是家長;北大則無,雖説“北大方正”還辦得比較成功。清華有明確的指路標,可看出清華的管理者邏輯思維見佳;北大則無,盲目得叫人總是找不到方向。北大的建築大氣而富有中國特色;清華不同的調調,卻也是多元化。北大的景色秀氣,因為有水的靈動;清華雖有荷塘但無靈氣。北大的文化氣息厚重;而清華始終有一種創新的激情。北大富有藝術感;而清華更具實用精神。北大是智慧的;清華卻是憑公式計算的。

都是羣孩子,再是智慧,也單純可愛。生活未名湖邊,年代變了,樣子變了,只有這湖,亙古不變,滿懷歡喜地望着讀書的莘莘學子,是啊,大家都很年輕啊。只是歷史的石頭明白地表明瞭這決不是可以讓人置身場外平安無事的戲。皇城根下永遠是老北京深邃睿智的表情,他們的背影有一種從容追憶的神色。這與校園中的表情相差萬里,但,以後孩子們也會有與他們一樣的神情姿態嗎?我沒有趁着月色遊菏塘,自然不可以真切體會到朱自清大師的心境。其實高校中埋藏着許多輝煌的場景,還有驚心動魄的故事,如今已經沉寂在老北京人的心中。人們的心是藏着許多事的,説出話是源遠流長,清脆的口音,如珠妙語,像一副洞察人世的樣子。

黃昏是不動聲色的,紅瓦浸在夕陽光輝中。喊噪聲迴盪在天壇內外,在迷茫的金氣中咿呀地亂竄,找不到出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想必這些老人也那麼地懷念過去的童稚和歡喜。生旦淨醜,倏忽四十多年。忍不住淺淺地笑。拉着孫子的手,把二胡收入箱中,還笨拙地拴着銅鎖,生生鎖死。真怕自己以後老了也如出一轍。怕到時驀地淚盈了一眶,再用指頭抹掉未落的淚:比他們還沒出息。

聽説老北京人藝劇院今晚有戲,一羣未畢業的學生排練黑澤明的經典劇目羅生門。像這種小劇目,北京劇場天天都在上演。燈光、服飾、化粧都是自己乾的。小劇場是全黑的,一個密室,舞台在中央底部,觀眾俯視着看演出,三面為觀眾,一面為帷幕。學生們自然是先到的,女生穿着寬大的文化衫。京城現在正舉行“暑假專場音樂會”,文化衫上也是這個字樣。她們匆匆地斜挎着包,找到位子邊看書邊啃着“肯德基”。男生就較為誇張,可能是搞藝術的,頭髮也染得亂七八糟。大概是認識演員,他們約好了“演完戲出去吃飯”。中國人一直以吃飯為重要會議的重要內容,年輕一代也不例外。今晚是北京老人藝的聚會,同時也摻雜着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有“留位”字樣的是給老人藝坐的,我們自覺地遵守。等老人藝們都上了主座,人也差不多到齊了,都相互認識,劇場裏格外熱鬧。

也沒人説開始,一切就隨便開始了。孩子們演的都挺投入,把戲裏的主軸都凸顯出來了,女人和將軍的關係在黑澤明原來的意圖上,又做了新的修飾。本是古代的小説,但又揉入了現代人對“真實”這一新角度的看法。這不是希區柯克式的懸疑片,也不是福爾摩斯式的偵探故事,這僅是一部以東方的藝術形式表演的劇目。2002年,恰是中日友好年,這融入的是中日兩方共同對“人性”的思考。很好,這正是我所欣賞的。

演了兩個小時都分不清是在戲裏,還是在戲外。演員與觀眾的分合便是如此,高興地湊在一塊,惆悵地分手。演戲的,贏得掌聲。看戲的,買來別人的悽美故事,再賠上自己的感動。大家都這樣吧,天天的合。天天的分,曲終人散,也偶爾地相互記起,因為事忙,誰也不把戲放在心上,畢竟是戲。

出來時已是夜裏11點了,華燈早點着了,廣場上仍有人在。鑽進巷子裏大多是揹着大書包,穿着寬大文化衫的孩子們,都累了。走在這兩面高牆之下,也會有壓抑之感。過往的人羣面孔已辨不清了,惶惶的人心,哪張臉都沒了某種生動的涵義。

這是北京的夏天。公元二零零二年,我回了趟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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