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朝陽巖遂登西亭二十韻原文、翻譯註釋及賞析
原文:
遊朝陽巖遂登西亭二十韻
唐代:柳宗元
謫棄殊隱淪,登陟非遠郊。
所懷緩伊鬱,詎欲肩夷巢。
高巖瞰清江,幽窟潛神蛟。
開曠延陽景,回薄攢林梢。
西亭構其巔,反宇臨呀庨。
背瞻星辰興,下見雲雨交。
惜非吾鄉土,得以蔭菁茆。
羈貫去江介,世仕尚函崤。
故墅即灃川,數畝均肥磽。
台館集荒丘,池塘疏沈坳。
會有圭組戀,遂貽山林嘲。
薄軀信無庸,鎖屑劇斗筲。
囚居固其宜,厚羞久已包。
庭除植蓬艾,隟牖懸蠨蛸。
所賴山水客,扁舟柱長梢。
挹流敵清觴,掇野代嘉餚。
適道有高言,取樂非弦匏。
逍遙屏幽昧,澹薄辭喧呶。
晨雞不餘欺,風雨聞嘐嘐。
再期永日閒,提挈移中庖。
譯文:
謫棄殊隱淪,登陟非遠郊。
遭貶被棄可不同於隱逸,只在近郊登山散心。
所懷緩伊鬱,詎欲肩夷巢。
不敢與伯夷、巢父比肩,只求能緩解心中的鬱悶。
高巖瞰清江,幽窟潛神蛟。
高高的朝陽巖俯瞰清江,幽深的洞窟神龍深潛。
開曠延陽景,回薄攢林梢。
朝陽才照過開闊的巖口,又躍過了巖頂的樹林之顛。
西亭構其巔,反宇臨呀庨。
西亭建在巖洞頂端,突起的屋檐伸向藍天。
背瞻星辰興,下見雲雨交。
抬頭已看見星辰升起,亭下可看見雲騰雨歡。
惜非吾鄉土,得以蔭菁茆。
可惜這不是我的故鄉,廣袤的原野香草瀰漫。
羈貫去江介,世仕尚函崤。
兒時曾去過長江邊上,歷來求仕都只在中原。
故墅即灃川,數畝均肥磽。
我的故鄉就在灃水邊,家宅附近有數畝良田。
台館集荒丘,池塘疏沈坳。
山丘上建有亭台館舍,池塘與深澤碧水相連。
會有圭組戀,遂貽山林嘲。
只因戀着仕途的官職,於是招來山林的嘲諷。
薄軀信無庸,鎖屑劇斗筲。
微薄的我確實沒有用,瑣屑的俗事看得太重。
囚居固其宜,厚羞久已包。
囚居異地固然是活該,蒙受的羞辱早已包容。
庭除植蓬艾,隟牖懸蠨蛸。
我在庭院裏種了蓬艾,窄小的窗户懸着蠨蛸。
所賴山水客,扁舟柱長梢。
幸有山水客屈就來訪,駕一葉扁舟搖着長梢。
挹流敵清觴,掇野代嘉餚。
舀一瓢清流勝過美酒,採摘些野菜可代佳餚。
適道有高言,取樂非弦匏。
志趣相一致言談高妙,互相娛樂也無需弦匏。
逍遙屏幽昧,澹薄辭喧呶。
逍遙的生活驅走了晦氣,淡薄的心境隔斷了喧囂。
晨雞不餘欺,風雨聞嘐嘐。
報曉的公雞不會欺騙我,風雨中聽見了雞鳴嘐嘐。
再期永日閒,提挈移中庖。
我希望還會有更多閒暇,攜家廚再來此遊樂逍遙。
註釋:
謫棄殊隱淪,登陟(zhì)非遠郊。
隱淪:隱居。登陟:登上。
所懷緩伊鬱,詎欲肩夷巢(cháo)。
伊鬱:憂鬱,憂怨。夷巢:即伯夷、巢父,古代的高士。
高巖瞰(kàn)清江,幽窟潛神蛟。
開曠延陽景,回薄攢林梢。
回薄:動盪。
西亭構其巔(diān),反宇臨呀庨(xiào)。
反宇:屋檐突起的瓦頭。呀庨:深廣的太空。呀:太空。庨:深廣的樣子。
背瞻星辰興,下見雲雨交。
惜非吾鄉土,得以蔭菁(jīng)茆(máo)。
菁茆:即菁茅,一種香草,古代祭祀用以漉酒去滓。
羈(jī)貫去江介,世仕尚函崤(xiáo)。
羈貫:兒童的髮髻。函崤:函谷關、崤山,泛指中原地區。
故墅即灃(fēng)川,數畝均肥磽(qiāo)。
灃:灃水。肥磽:肥沃。
台館集荒丘,池塘疏沈坳。
沈坳:很深的坳澤。
會有圭組戀,遂貽(yí)山林嘲。
圭組:指仕途,官場。圭:古代帝王、諸侯舉行隆重儀式時所用的玉製禮器,形制大小,因爵位及用途不同而異。組:古代佩印用組,引申為官印或作官的代稱。
薄軀信無庸,鎖屑劇斗筲(shāo)。
鎖屑:即瑣屑,煩細,細碎。斗筲:量器。鬥,容十升;筲,竹器,容鬥二升。
囚居固其宜,厚羞久已包。
庭除植蓬艾,隟(xì)牖(yǒu)懸蠨(xiāo)蛸(shāo)。
隟牖:狹小的窗户。隟,同隙;牖,窗户。蠨蛸:蟲名,長腳蛛,俗稱喜蛛。
所賴山水客,扁舟柱長梢。
挹流敵清觴(shāng),掇(duō)野代嘉餚。
觴:盛有酒的杯。掇摘取,拾取。
適道有高言,取樂非弦匏(páo)。
弦匏:指樂器。琴瑟為弦,笙竽為匏。
逍遙屏幽昧,澹薄辭喧呶(náo)。
喧呶:聲音嘈雜刺耳。
晨雞不餘欺,風雨聞嘐(xiāo)嘐。
嘐嘐:雞鳴聲,象聲詞。
再期永日閒,提挈移中庖(páo)。
中庖:家中的庖廚。
賞析:
詩的'前十四句抒寫詩人謫居永州後的心境,描繪朝陽巖及西亭的美景。首句的“棄”,點出了詩人謫居的心情。柳宗元來到偏遠的永州,遠離了政治文化中心,一種遭遺棄的感覺始終折磨着他。詩人“棄”而來到偏遠的永州,伯夷、曹父潔身自好,兩種心境大相徑庭,所以在永州附近登山臨水,只求緩解一下憂鬱的心情。正如他在《與李翰林建書》中所云,只是“悶即出遊”而已。這次來到朝陽巖,景色果真異常優美:位於瀟水西岸懸崖絕壁上的朝陽巖俯瞰着奔騰的江水,洞窟幽深,巖口開闊,温暖的陽光在樹梢盤旋;巖頂的西亭檐牙高啄,氣勢不凡,亭後星光點點,亭下卻是雲雨交替,一亭之上下而氣候不齊,這確實是難得的自然景觀。如此美景,使詩人情不自禁的發出了“惜非吾鄉土”的感歎。眼前的美景雖然賞心悦目,但畢竟不是自己的故鄉。“信美非所安,羈心屢逡巡。”(《登蒲洲石磯望橫江口潭島深迥斜對香零山》)此情此景,不禁勾起詩人的故鄉之思。
於是,詩歌自然而然地轉寫思鄉述舊之情,抒寫其抱負與不幸。公元784年(德宗興元元年),柳宗元曾隨父親移居夏口(今湖北武昌),“羈貫”句指的應該就是這次南遷,這時柳宗元12歲。可歷來求仕都只在經濟文化相對發達的中原地區,柳宗元也在16歲那年回到了他出生、成長的長安。當然,詩人追求的不是功名利祿,而是“利安元元”的政治理想。他21歲中進士,因父喪耽誤了幾年,至26歲始任集賢殿正字,此後春風得意,一路青雲,33歲時被提升為禮部員外郎,與王叔文、劉禹錫等人大刀闊斧革新政治,興利除弊。那是他一生最得意的時期。詩人滿懷留戀地描寫了他在長安的故居:故居就在灃水邊上,那裏有肥沃的田地、寬敞的台閣館舍、碧波盪漾的池塘。如此美好的故居不能不令囚居蠻夷之地的柳宗元思念,更何況那是他施展才華,實現理想和抱負的地方。詩人雖然是以自嘲的口吻説自己曾迷戀仕途官場,落得貽笑山林的尷尬,説自己太微薄無用,把官場升遷的瑣事看得過重,但這自嘲裏包含的是萬般無奈與滿腔憂憤,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巾”的歎惋。實際上,志大才高的柳宗元就是被貶到永州後,也一直沒有熄滅他的理想之火,這在他羈永期間的許多詩文中都可以找到明證。
故鄉之戀,往事之思,使詩人的心靈備受煎熬。於是詩人又回到現實,寫他在永州的囚居生活。“囚居固其宜”自然也是自我解嘲。詩人在《對賀者》中也曾説“凡吾之貶斥,幸矣,而吾又慼慼焉何哉?”但在內心深處,他並不認為自己是罪有應得,在《與許京兆孟容書》裏,他曾那樣執着地為自己辯解過。“厚羞久已包”則是真實的表白,也正是因為有能包容“厚羞”的胸懷,才成就了一個偉大的思想家、文學家柳宗元。詩人接着描寫了他在永州的陋居:院子裏種植着蓬艾,狹小的窗户上結滿了蜘蛛網。這與他的故居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初到永州的柳宗元寄居在龍興寺,終日與僧人為鄰,過着孤寂的幽居生活,所幸常有一些喜好山水的客人來訪,於是詩人常與他們結伴而行,登山臨水,訪尋名勝,飲清流,烹野菜,志趣相投,言談高妙,醉舞歡歌,其樂也融融。詩人説,這種逍遙的生活驅除了心中的晦氣,淡泊的心境隔斷了塵世的喧囂,荒僻的謫居地倒成了他躲風避浪的寧靜港彎。於是,當他每天清晨聽見雞鳴嘐嘐的時候,竟萌生了希望這樣的日子更多些,或者乾脆把家廚也帶來過過這種逍遙生活的念頭。表面上看,詩人把自己的囚居生活寫得充滿樂趣,其實不然,他在《與李翰林建書》中給自己的囚居生活打了個比方:譬如常年關在監獄裏的囚徒,遇上好天氣出來活動一下筋骨,在牆上磨擦搔癢,也感到很舒服,但這樣的舒服不是能長久享受的。這才是詩人心靈的真實表白。
柳宗元這首五言古詩,以記遊為題,從描繪眼前景物入手,繼而寫故鄉之戀,往事之思,囚居之“趣”,運思縝密,藴涵深遠。他將個人遭際與滿懷憂憤含融在山水詩之中,將深沉的憂思隱含在淺淡的微笑之內,“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姜夔),細細吟詠,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