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樹下的光陰散文

來源:文萃谷 2.77W

那年早春,我八歲,下夜班的父親帶回來一棵手指粗的石榴樹,乾巴巴的,沒有一點顏色。父親説,等會兒幫我種到院子裏,兩年後你就能吃上甜甜的石榴了。

石榴樹下的光陰散文

石榴——聽到這倆字,我的嘴裏便泛起了甜甜的津液。這之前,我是吃過一次石榴的。那是一個仲秋,母親帶體弱多病的我去一個遠房親戚的村裏,找一位挺有名氣的民間中醫看病。看完病,母親又帶我去親戚家。那是一個窮的揭不開鍋的家庭,一個破敗的院子,三間掉了牆皮的土草房,唯有院中的一棵石榴樹,在正午的陽光下,很有生機的綴點着幾十個紅紅的果實。母親在屋裏説着話,我和親戚家的小女孩在石榴樹下玩。臨走時,我眼睛望着石榴不肯移步,送我們出門的親戚便要摘一個給我,母親硬是攔着不讓摘,我卻不知好歹地小聲嘟囔:我要,我要!石榴終歸是摘了一個,塞到了我手裏,臨出院門時,我看到了小女孩渴望的眼神,一直盯着我手裏的石榴。剛拐過院牆,突然就聽到了院牆裏大人斥責孩子的聲音和女孩嚶嚶的哭聲。母親説,你怎麼那麼不懂事呢,人家還指望拿那些個石榴去集上賣了,換點油鹽錢呢……懵懂的我,沒有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一路上捧着石榴,小小的心情追逐着路旁的彩蝶,在風裏跳起了舞……

父親帶回的那棵乾巴巴的石榴樹被種在了北屋窗下,細細的枝條搖擺在風裏,可憐兮兮的樣子。

第一年石榴樹光長枝葉,並未開花。

第二年石榴樹長了更多的枝葉,仍未開花。

第三年上的春天,石榴樹已長出了枝繁葉茂的樹冠,不經意間,一朵,兩朵……一些緋紅的色彩就在那個春天的陽光裏,映亮了一個少年的眼眸。

那個春天的早晨,我好像都醒得格外早,懶擁在被窩裏,已聽到石榴樹間麻雀們例行的早會了。偶爾,也會有一隻黃鸝或者別的色彩豔麗的小鳥加入麻雀們的例會,它們的聲音柔柔的,細細的,比那些嘰嘰喳喳的麻雀叫聲好聽多了。睜開朦朧的眼,望着窗外的綠樹紅花,總有幾隻蜜蜂已早早地在花間忙碌着。這個時候,蝴蝶是不會來的,它們才不像小蜜蜂那麼勤勞呢,蝴蝶們須要等到太陽高高掛在了天邊,才會梳洗打扮好,悠哉悠哉地來我家的石榴花間做客。站在花枝招展的晨光裏,總有一些生機和希望,從春天的石榴花裏悄悄生髮、落下,棲居於小小的院落,那個春天,少年荒瘠的心田裏,一席葱蘢,姍姍來遲……

父親愛喝茶。夏日的傍晚,一張家傳的棗木漆花小桌,一壺釅釅的廉價茉莉花茶,一把冒着縷縷青煙的艾蒿,勞累了一天的父親,搖着蒲扇,坐在如傘的石榴樹下,月光,透過擠擠挨挨的石榴枝葉,斑斑斕斕,輕輕灑落到小桌上……那些悶熱而單調的夜晚,是茶香?艾香?還是石榴樹揉合了月色的清香?在那些清貧的日子裏,將一個少年的心情,和一段青澀的光陰,打磨得純淨而温潤。

每年中秋節,是採摘石榴的最佳時候,這時,總有幾個紅紅的石榴笑得張了嘴,吐出了晶瑩剔透的籽兒。父親將採摘下來的石榴裝滿了一大提籃,挑出四個最大的石榴,父親親自捧送到奶奶的屋裏,而這四個石榴,總會有一半又入了我的口。

每年,中秋的晚上,一盤月餅,一盤石榴,一炷清香,一輪清月,寧靜的院裏,奶奶的故事和着漫天繁星的絮語,如同夢裏蟾宮盛花的月桂,輕輕一搖,便撲撲簌簌抖落在那株被月色浸潤的石榴樹上。懵懂的心境,暢遊在夢裏,將它們,和那一院子的安寧,一院子的月色如洗,一一撿拾於懷。

那一年,石榴花開得特別旺,石榴結得特別多。一個豔豔的午後,高中畢業的我剛從種了穀子的自留地回來,一張紅紅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宛若一隻報春的紫燕,翩然飛落於那個寒酸卻温馨的農家院落。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大學生,是被人稱作天之驕子的,不苟言笑的父親已是喜形於色,奶奶和母親更是歡喜得合不攏嘴。苦熬十年寒窗的我,捧着那張薄薄的紙片,潸然淚下。

半個月後,一個十八歲的瘦弱男孩,背起簡單的行囊,站在綠霧幽幽的老石榴樹下,別離的思緒糾結着前行的腳步,眼睛望着掛滿果實的石榴樹,卻不敢瞥一眼父母頭上的白髮。父親説,你瞧,今年的石榴結的真多,可惜你等不到它們熟了……倏然,一隻麻雀從石榴樹上飛離,綴着果實的枝頭,在父親的餘音裏顫動不已……一雙嶄新的布鞋,踏過那條窄長的小街,沒有回首,或許,石榴的眼睛已是模糊。

大一寒假,歸心似箭的我從千里之外踏雪歸來。晚餐,母親擺上準備了好幾天的菜餚,父親卻把一個手工糊制的紙盒遞與我。打開紙盒,竟是一對結在一起的大大的石榴。石榴紅紅的外皮已然乾枯,掰開外皮,那白裏透紅的籽兒依然瑩潤如初,猶如記憶裏中秋的滿月。

將一個一個籽兒掏出,含在嘴裏,甘甜的滋味裏,想起了石榴樹下的從前……別過頭去,再一次,眼淚潸然。

或許,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愛,已藏進了那些綿甜的石榴籽兒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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