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 活着 讀書筆記

我頭戴寬邊草帽，腳上穿着拖鞋，一條毛巾掛在身後的皮帶上，讓它像尾巴似的拍打着我的屁股。我整日張大嘴巴打着呵氣，散漫地走在田間的道上，我的拖鞋吧嗒吧嗒，把那些小道弄得塵土飛揚，彷彿是車輪滾滾而時過的情景。

2.犁田的老牛後或許已經深感疲憊，它低着頭佇立在那裏，後面赤裸着脊背扶犁的老人對老牛的消極態度似乎不滿，我聽到他噪音響亮地對着牛説道：“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花緣，做雞報曉，做女人，那隻牛不耕田?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走呀，走呀。”

疲憊的老牛聽到老人的呦喝後，彷彿知錯般得抬起頭，拉着犁往前走去。

我看到老人的脊背和牛背一樣黝黑，兩個進入垂暮的生命將那塊古板的田地耕得嘩嘩翻動，猶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

3.我遇到一位賞心悦目的農村女孩，她黝黑的臉蛋至今還在我眼前閃閃發光。我見到她時，她捲起褲管坐在河邊的青草上，擺弄着一根竹竿在照看一羣飛肥碩的鴨子。這個十六七歲的女孩羞怯的與我共同度過了一個炎熱的下午，她每次露出笑容時都要深深地低下頭去，我看着她偷偷放下捲起的褲腳，又怎樣將自己的光腳丫子藏到草叢裏去。

那天午後，我走到了一顆有着茂盛樹葉的樹下，田裏的棉花已被收起，幾個包着頭巾的女人正將棉稈拔出來，他們不時抖動着屁股摔去根鬚上的泥巴。

4.那天傍晚我爹拉屎時不再叫喚，他眯縫這眼睛往遠處看，看着那條向城裏去的小路慢慢變得不清楚，一個佃户在近旁俯身割菜，他直起腰後，我爹就看不到那條小路了。

5.這位老人是我最初遇到的，那時候我剛剛開始那段漫遊的生活，我年輕無憂無慮，每一張新的臉都會使我興致勃勃，一切我所不知道的事物都會深深吸引我。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我遇到了福貴，他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從來沒有過一個人像他那樣對我全盤脱出，只要我想知道的，他都願意展示。

6.這位四十年前得浪子，如今赤裸着胸膛坐在青草上，陽光從樹葉的細縫裏照射下來，照在他眯縫的眼睛上。他腿上沾滿了泥了土，刮光的腦袋上稀稀疏疏的鑽出來些許白髮，胸前的皮膚皺成一條一條，汗水在那裏起伏着流下來。此刻那頭老牛池塘泛黃的水中，只露出腦袋和一條長長的脊樑，我看到池水猶如拍岸一樣拍擊着那條黝黑的脊樑。

7.他是那種能看到自己過去模樣的人，他可以準確的看到自己年輕時走路的姿態，甚至可以看見自己是如何衰老的。這樣的老人在鄉間實在是難以遇上，也是是困苦的生活損壞了他們的記憶，面對往事他們通常顯得木訥，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搪塞過去。他們對自己的經歷缺乏熱情，彷彿是道聽途説般的只記得零星幾點，即便是這零星幾點也都是自身之外的

記憶，有一兩句話表達了他們所認為的一切。

8.沒過多久，成羣結夥的國-軍向房屋和光禿禿的樹木湧去，遠近的毛屋頂都爬上去了人，又拆茅屋又砍樹，這哪還像是在打仗，亂糟糟的響聲差不多都了要蓋住前沿的槍炮聲了。才半天工夫，眼睛望得到的房屋樹木全沒有了，空地上全是扛着房樑，樹木和抱着木板，凳子的大兵，他們回到自己的坑道後，一條條煮米飯的炊煙就升起了起來，在空中扭來扭去。

9.我看着那條彎曲着通向城裏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灑滿了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