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告別散文

來源:文萃谷 1.03W

咣噹——咣噹—— 火車邁着均勻的步伐,踏着鏗鏘的節奏,在頑強地,不知疲倦地,向前飛奔着。

艱難的告別散文

車廂內,燈光暗淡,人聲嘈雜,各種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座位上,過道里,疲憊已極的人們,用各種不同的姿勢,趴着,睡着;有的甚至發出了均勻的鼾聲。車窗外,黢黑的夜,偶爾夾雜着星星點點的燈火,排山倒海般向後退去。面對着此情此景,自認為還沒有徹底脱盡書卷氣的我,不禁輕輕低吟誦起了賀敬之《西去列車的窗口》裏面的詩句:

在九曲黃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車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個平靜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時候

一站站燈火撲來

像流螢飛走

一重重山嶺閃過

似浪濤奔流

······

是啊,我們這次一行九人,浩浩蕩蕩地踏上了去大西北的旅途,一方面是去走親訪友;一方面,是要領略一下大西北的風土人情;欣賞一下大西北的錦繡河山。前面就是進入新疆的第一大站——哈密。到了那裏,我們將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前進,直達烏魯木齊;另一路三人,要在哈密小住,去看望我們闊別多年的一位姑媽。説起這位姑媽,不由得讓我想起了許多往事;也想起了早已逝去的母親。

母親在生前,常常為我們講起許多過去的事情,也常常講起這位姑媽。我們家原來也算是大户人家。母親憑藉着她的精明能幹,在操持着這個家。然而,上有嚴厲的公婆,下有調皮的弟妹;這樣,即使母親使盡渾身解數,有時也難免左支右絀。在我們中國的大家庭中,婆媳永遠是天敵,姑嫂也是天敵;這樣,母親就成了矛盾的焦點所在。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這位姑媽,憑着她善良的天性,堅定地站在了母親一邊。她 不僅幫助母親排憂解難,而且經常幫助母親料理家務;也許是患難見真情吧,時間一長,她們之間建立了很好的感情;尤其是母親,對這位姑媽是心存感激······後來,由於社會的變故,我們來到了遙遠的內蒙古;姑媽一家漂泊到了更加遙遠的新疆,在哈密安頓下來,從此天各一方,音訊隔絕。

在上世紀80年代,由於父親病的緣故,闊別多年的姑媽來到我們家,住了一段時間。母親與姑媽的見面,那種場面是感人的;她們喜極而泣,相擁流淚。姑媽的到來,為我們平添了許多歡樂的氣氛。特別是母親,她整天和姑媽談笑風生,似乎總有説不完的話。姑媽,是那樣慈祥,善良和勤勞。她用實際的行動證實了母親對她的褒獎,也為我們留下了很好的口碑。現在,又是幾十年過去了,姑媽怎麼樣了呢?她見到我們後一定會很高興吧······

“哈密車站到了,請下車的旅客準備下車!”儘管列車員的聲音是那樣有氣無力,但還是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我們趕緊收拾好行李,揮別了家人,向着出口走去。

也許是直覺在起作用吧,我們很快就找到了前來接我們的、從未謀面的表妹和表妹夫。然後是吃早點,買東西,然後就直奔姑媽家去了。坐在車裏,我有點急不可耐地想象着,姑媽見了我們,該會是多麼的高興,多麼的激動啊;她會以怎樣的方式來表達她的興奮之情呢······

到了;到了!也是“景近情更迫”吧,我簡直有點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了!

到了——這回是真的到了。一座坐北向南的、普通的、然而卻是很寬敞的院落;兩位老人坐在那裏,在呆呆地看着我們。看着眼前的兩位老人,我心中有點愕然,難道這······正在我心存疑慮的時候,在後面拿東西的表妹走了過來,朝着兩位老人大聲喊道:“爸、媽,這是內蒙的三哥,他們來看你們來了!”啊,原來這就是我這次要來看望的老人嗎?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姑媽嗎?眼前這個姑媽,和我印象中的那個姑媽怎麼就判若兩人了呢?在我的印象中的、過去的那個姑媽,她的臉龐是那樣白皙,豐腴,那樣挺括;而眼前的這個姑媽,就像一顆風乾了的棗子一樣,臉色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皺紋;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褐色的老年斑,下巴瘦削,身材瘦小,走路拄着枴杖,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更重要的是,她形容枯槁,神情漠然;特別是那兩隻眼睛,就像兩眼沒有水的深井,沒有一點生氣······對於表妹的介紹,她彷彿沒有聽到一樣;看到這種情形,我走上前去,拉起姑媽的手,也大聲地對她説:“姑媽,我是內蒙的老三,就是當年最調皮的那個;我們來看你來了!”聽了我的話,她的嘴角囁嚅着,輕輕低唸叨着:“內蒙···老三···”然後輕輕低搖了搖頭,走到一邊去了!説實話,我曾經設想過許多和姑媽見面的情形,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這讓我心裏感到一種莫名的痛!啊,白雲蒼狗,滄海桑田;無情的歲月啊 ,你不僅悄然地消磨着人們的`意志,同時也殘酷地剝蝕着人們的容顏;而且,無論是豆蔻年華的翩翩少年,還是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概莫能外!這,也許就是人類無法逃脱的悲劇吧!

看到我那種茫然的樣子,表妹向我解釋説:母親從去年冬天,就患了小腦萎縮症——説白了,就是老年痴呆症,從此,就一直都是這樣;好在——她的生活還能自理 ;吃飯也還可以······奧,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有些釋然了。然而,我還是有些難以釋懷:難道在生老病死麪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嗎——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像姑媽這樣善良的人,難道也要遭此疾病的荼毒嗎?我帶着滿身的疲憊,帶着難解的疑問,進入了夢鄉。

在朦朦朧朧中,似乎聽到有人在大聲的吵架;我凝神諦聽,才明白,原來又是大家在努力地向姑媽介紹我們這些不速之客,是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特別是姑父,介紹得非常認真,非常賣力,這讓我不禁產生一種莫名的苦笑。我趕忙起來走過去,把姑媽扶到一邊坐下,勸阻大家説,別介紹了,該明白的時候,她自然就會明白的。聽了我的話,姑媽把臉轉向了我,呆滯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光亮,就像流星劃過夜的天幕;她的臉上,也不再是那樣冷漠,而是露出了些許祥和,些許温情,這讓我的心裏也感到了一些温暖。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距離我們離開哈密已經只有幾個小時了,可姑媽卻一直就是那樣,時而清楚,時而糊塗,但我就是有點不甘心;我想,幾十年的時間,幾千裏的路途,親人的團聚,不應該是這樣啊!於是,我又懷着一種試一試的態度,踱進了姑媽的家;令我感到意外和高興的是,姑媽竟然笑吟吟地站起來,給我讓座,還問我喝水嗎,然後就和我攀談起來。她 問了我的家庭,我的孩子,還有我本人的情況;她的這一席詢問,思路清楚,語言連貫,口齒利落,與先前簡直判若兩人,她儼然就是一個正常的人啊;我真是高興極了!於是,我也侃侃而談,儘量滿足她的提問;我看到,在她眼裏,閃爍着的是興奮的、慈祥的光——啊,久違了,那種温暖的、和善的目光;久違了,那種温和的,讓人氣定神閒的目光;還有那臉上洋溢着的,快樂幸福的笑容!然而,當我們的談話稍作停頓以後,卻再也難以為繼了。我看到,她的眼光又開始疑惑,又開始迷茫了;她的思維也開始出現了混亂;她的問話已經明顯地顯示出茫無頭緒,並且一次次地重複着前面的話題······然而,夠了;已經很夠了!她畢竟已經作為一個正常人和我進行了交流與溝通;她又表現出了作為一個長輩的脈脈温情;我又一次得到了親情的關愛與關懷,這還不夠嗎?這簡直就是我意外的收穫啊!

離別的時刻終於來臨了。一邊是拿着行李的我們;一邊是送行的姑媽一家。我剋制着自己的感情,緊緊的抓住姑媽的手臂,對她説:姑媽,我們走了!此時,讓我永遠也難以忘記的一幕出現了:只見姑媽那暗淡的眼神突然閃現着一種光——一種特殊的光——是那樣悽迷,那樣留戀,那樣無助,那樣渴盼······她緊緊的抓着我的手,口中喃喃地説着:要走了嗎;你們真的要走了嗎;你們就不能多住幾天,好好的陪陪我嗎;你們真的就那麼忙嗎······就在她説話的同時,那大滴大滴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的 滾落下來;此時,我感覺到,一股熱流猛然向上撞來,哽住了我的喉頭,使我想説什麼也説不出來;模糊了我的雙眼,使我難以看清姑媽那張由於離別而痛苦的臉!在一旁的姑父,早已是老淚縱橫了——他不停地用手揩拭着;周圍傳來了一陣陣的唏噓之聲······我在心裏輕輕地呼喚着:姑媽啊,我親愛的姑媽,你真的病了嗎?你沒有病啊!特別是那血脈相連的親情,她之只是暫時沉睡了;只是做了一次小憩罷了;只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而已;當真正的親情來臨的時候,你那沉睡着的親情終於被喚醒了;當真正的親情來臨的時候,你那迷失在夢中的親情,終於被打撈上來了;當我們就要離去的時候,你那愛的熔巖終於噴發了!我想,你那流着的眼淚,一定是滾燙的;那是愛的巖漿啊!但我還是要説:“姑媽,我們來了,看到你的兒女都很孝順;我們的生活較之以前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苦難的生活已經永遠成為過去了;我們已經迎來了好的生活;你正應該好好的享受了;你要好好的吃飯,好好的休息;把身體養的好好的;我們還會來看你的······姑媽,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啊!” 説完了,我提起行李,逃一般的衝到了門外!是啊,我深知,我正被一種濃濃的親情裹挾着,牽絆着,阻隔着,包圍着;我怕我脆弱的心靈,經不住哪怕稍許的重壓而做出另一種選擇;我怕姑媽的哪怕是一句話,一聲哭泣,一個眼神,會阻止我的離去!而且,我在心中默默的想:對於姑媽,對於我們大多數人而言,這一次,也許就真的是生離死別了!想到這些,我的心情更加沉甸甸的。

我們終於走到了大門外面。我站在車子旁邊,向姑媽,向大家揮手致意。我看到姑媽那瘦小而孱弱的身子頑強而執着地挺立在那裏;她的手長久而機械地揮動着;燈光下,依然映出了她臉上的淚痕;我的雙眼再一次被淚水模糊了······

我懷着沉重的心情,最後向姑媽,向大家揮手作別,鑽入了車子裏。車子輕輕地“哼”了一聲,一頭衝進了迷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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