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朝鮮族男孩兒散文

來源:文萃谷 1.16W

1995年夏,這個瘦小的朝鮮族男孩兒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只知道他自小沒了爹,在哈市賓縣朝鮮屯長大,高中畢業,無職業。這孩子説漢語費勁,問一句答一句,還總説倒裝句,反話。妹讓我叫他小文,説是浩的叔伯弟弟。後來我看他的身份一證上寫的學名叫權永植,權是小文繼父的姓。

三個朝鮮族男孩兒散文

浩是現在的妹夫。浩大學畢業分到哈市某儀表廠當技術員。小文是浩叔父的獨子,小文尚未懂事父親就去世了,幼小的小文隨母親與姓權的男人組建了新的家庭,繼父好吃懶做,整天嗜酒如命,待他們母子漠不關心,有時借酒打罵小文母子。小文長大了,母親不堪權氏的欺侮,離家一個人到俄羅斯自食其力,做服裝生意。小文仍留在朝鮮屯老家。浩廠子效益不景氣,小哥倆核計核計,揹着簡單的行囊,説行囊其實就帶幾件換洗的衣服就來鶴城了。商量商量説開個小吃興許能掙錢,也不指望別的,暫時能維持餬口就行。浩身無分文,小文有1千美元,是他母親在俄羅斯做服裝生意給他攢的,小文還信得過我,把錢交我手裏:二姐,這錢開小吃鋪底夠了吧!我點頭,但我知道孩子的錢不能動,就揹着他們小哥倆,把這1千美元存到了中國銀行,拿出我僅有的積蓄艱難地幫他們張羅,雖不情願,但無奈,因浩是妹的大學同學,拆不散的戀人。1995年9月8日小店開張了,我給起的名字:朝鮮風味吃吃看,就在第一醫院住院部對過的小一平房,那裏現在早動遷蓋起了大樓。

小店鳴鞭開張了,樸實的服務,純正的朝鮮風味,温馨整潔的店內衞生環境,招睞了許多吃客。小文看到生意雖紅火,但收入卻微薄,心裏大概沒了底,怕這點積蓄打水漂,幾次喝酒時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很是傷心,雖不提錢字,但我這個姐姐揣摸,可能是那麼回事。一次我下班到店裏,又見小文喝悶酒,便勸他少喝點,但這時小文已有醉意,拉着我的手説:二姐,你説我這命咋這麼苦啊,一小就沒父親,現在母親又遠走他鄉,現在我哥又連自己都顧不上,我看這兒我也不想呆下去了,我要走,……,説得很費勁兒,尤其説到要走,小文把頭低得很深,後來抬起頭時已滿臉淚水。我沒直接表態,心想,你們來也不是我請來的,我為誰呀,現在你要走,我也不攔着。第二天,小文酒醒了,仍吞吞吐吐地向我説出要走的意思。

深秋了,一天比一天涼,早晚都能見到冰茬了。

我到儲蓄所取出那1千美元,加2美元利息,順便到商店給小文買了秋衣秋褲。交給小文1千美元,留下2美元,告訴小文那2美元姐作個紀念吧。小文一下子樂了,也許他根本沒想到這1千美元會説回來就回來了。又一日,小文走了,他哥浩去為他買的車票,並再三叮囑,啥時候再來,哥等你。小文一個人踏上了回哈的列車。

吃吃看照常營業,生意也紅火。小文回去沒幹什麼,仍無業。但時有電話打來,話不多,但感到他記着我們。再後來浩和妹結婚了,並有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小文去了俄羅斯,幫他母親打理生意,但仍喝酒。2000年春節,小文從俄羅斯打來電話,説他不久將回家來探望哥嫂,還為小侄女準備了見面禮。不曾想,4月份那邊打來電話,是小文的母親,哭着説,他兒小文被人打死了……浩放下手裏的一切,匆匆趕去俄羅斯。原來,小文酗酒,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上了橫的,也是中國人,四個壯漢對付一個瘦弱的小文,可憐小文帶着醉意永遠告別了人世,留給他母親的是撕心裂肺的痛。

後來,浩幫嬸母火化了小文弟弟的遺體,小文留在了異國他鄉,永遠成了遊子。冬天過去了,春草會綠遍家鄉。那個説話囁嚅的.男孩兒小文弟弟你在天國還好嗎?別再貪酒了。我們想你。

吉皓

皓也是個朝鮮族男孩兒。屬猴,個子不高,模樣算俊朗。1990年“五一”節放假,讀大二的妹妹把他帶回老家,全家人持反對意見,父親更是一千遍説:孩子,你們倆民族不同,許多習慣都不一樣,將來怎麼辦?如此這般甲乙丙丁説了一通,反正是硬找理由。可妹妹執拗,先是擺出一大堆皓的優點和長處,她説皓精通琴書畫,還心靈手巧,能歌善舞且勤勞樸實、誠實守信。但父親仍緊鎖雙眉,妹乾脆悶上了,結果,火走一經,耳鼓膜發炎,又是點滴又是吃藥,折騰了好些日子才消停。父親沒轍了,暫時保留意見算是讓步。其實,大家商量的結果是別再硬拆,還是讓他們慢慢冷卻。

一晃到了1992年,妹妹快大學畢業了。春天,我把幼兒留給丈夫照看,帶着全家人的使命,一個人登上了火車,經過一天一一夜的旅途顛簸,我來到妹妹就讀大學的那個城市那所大學。

皓聽説女朋友的姐姐來了,不知就裏,怯怯地來到妹妹的女大學生宿舍。我這個直筒子姐姐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卻有點傷人自尊,讓人不好接受,説:你過來比比,看到底你倆是否般配,皓還真沒退縮,當真蹺着腳給我看他倆的個兒頭,我還是那句話,你的個子太矮了,再説,萬一分不到一塊咋辦(強找理由),分手吧!語氣中帶有強迫性*。這個叫皓的朝鮮族男孩兒卻出乎我意料地堅決,説:怎麼可能分不到一塊呢?怎麼可以分手呢!姐姐我無話,也不敢再面對這個勇於執着追求純潔愛情的朝鮮族男孩兒,因為我覺得自己實在沒有理由拆散這對有情一人,也不忍心破壞妹妹的美好未來,更怕給自己留下遺憾,就帶着未完成的使命返回了家鄉。

畢業分配方案下來了,妹妹回到了齊市,進廠當了技術員(去年晉升為高級工程師了),皓回到了哈爾濱分配到儀表廠當了技術員。皓還真沒聽邪,上了3年班就毅然跳槽了,揹着一個簡單的行囊就來了。一分錢沒有,卻説要開小吃,我看這孩子也許能行,就默許幫他們,就近找地兒,正巧趴我家晾台就能看到的地方,一個叫大力的住户平房出租,談妥月租金400元,於是,交訂金,收拾房子,辦手續,置傢什,開張。還真沒白忙活,賺錢,買房,結婚。再後來,動遷了。又找地兒,再開“吃吃看”,卻收益甚微。

但為了維持生存,皓另闢蹊徑,到哈爾濱去學釀酒手藝,結果白搭了學費,回來一斤酒也沒鼓搗出去,因為沒有銷路。又經人介紹到鄉鎮企業向陽集一團一去打工,也白搭個把月時間,一分錢沒拿回來。但天無絕人之路,皓天生悟性*好,開“吃吃看”當完了小老闆,還學得了一門上灶的好手藝。漢族、朝鮮族的飯菜做得相當不錯。最後憑這皓去給別人上灶當廚師,還真像回事呢!

皓個兒不高,可他總説,小時候能吃,飯量大,他奶奶不讓他吃,言外之意不是因為他奶奶控制他的飯量,他沒準是個大個兒呢。這小子就這樣總是自我感覺良好。皓是個獨苗,聽説他母親在松花江地區是小有名氣的女排隊員,皓大學畢業上班不久,到上海出差,他母親突發急病去世,皓成了沒孃的孩子。他和所有朝鮮族同胞一樣做着出國夢,但還是先把他思鄉心切的老爸送回了老家:韓國釜山。60歲的老人要生存,沒文化又無大本事,只好靠打工維持生活,盼望兒子早日來到身邊,可皓出去的手續遲遲未辦妥。皓的老爸回韓國一年功夫便病了,卻仍挺着去趕生計,終於一病不起,查出得了大病,不日倒下,可憐老人家直到最後一次給皓通電話也沒把實情告訴兒子,怕他兒子惦記,嚥氣時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孤獨謝世,侄兒把他安葬在故鄉的祖墳,算是落葉歸根了。那是前年臘月初九,韓國來電話告之這一消息,皓含一着悲痛為父親奔喪,簽證,護照,機票,一切妥當,已是馬年春節過後,正月八年級,皓離開了鶴城,取道哈爾濱回賓縣老家告別繼母,從此,皓去了祖籍,也算圓了出國夢。但真的出去那滋味也並不好受,妻子、女兒是他的牽掛,漂泊的艱難讓皓成熟了許多。每週皓都打來電話,希望與家裏的每個人都嘮上幾塊錢的,與姐姐、姐夫嘮家長,與妻子敍思念,皓説他在那裏睡眠不好,體重明顯下降,我們大家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保重身體。

自從皓走後,家裏的國際新聞多了關注韓朝局勢,天氣預報也多關心了一個地方。今年大年夜,午夜鐘聲敲響的時候,國際長途又來了,搶着接電話的卻是我那像小燕子一樣嘰嘰喳喳的小外甥女,這孩子竟對着話筒喊:爸爸過年好!全家人都被她天真的小模樣逗樂了,我想電話那端的皓也許此時已噙滿激動的淚花。

韓京日

韓京日,這個朝鮮族男孩兒,名字怪怪的,模樣也很容易叫人過目難忘,他的姓名好像包容三個國家的意思,韓京日自己也總是這麼説:韓國的韓,北京的京(代表中國吧),日本的日,但究竟他名字的由來得問他的父親。

這個朝鮮族男孩兒,是20世紀90年代吉林大學物理系畢業的高材生,是妹夫皓在儀表廠工作時的同事並同寢的朋友,也是自小沒孃的苦命孩子。屬猴,1米70個兒,小眼睛,前門牙是銀色*金屬包裝的假牙,他説他的牙本來是挺漂亮的,白且整齊,但在大學讀書時因為幫朝鮮老鄉打抱不平,被對方打掉了。他喜歡穿休閒服,愛清潔,白襯衫總是洗得乾乾淨淨。他和所有朝鮮族同胞一樣喜歡做出國夢,總感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就不安心現有的工作,皓開小吃時,他就常跑來當免費服務員,和皓共同掂量怎麼能跳槽,早日圓出國夢。

韓京日出生於五常縣,他父親是當地挺説了算的頭兒,家業不小。但老人家經歷了中年喪子的痛苦,精神的打擊讓老人家一下子沒了鋭氣,健康狀況每況愈下。那是在韓京日大學畢業不久,他的胞弟到土耳其打工,途中船失事,那個一心到國外淘金的弟弟葬身大海,再也沒能回到親人身邊,保險公司給了老父一筆錢,但畢竟老人失去了一個兒子。但韓京日説他後媽對他老爸蠻好,讓他這個做兒子的放心了許多。但他説他最不願意看老爸與後媽手拉手親一親一熱一熱逛街,因為那讓他想念自己的生身母親,説完還解釋,其實這樣挺好的,畢竟老爸晚年是幸福的,有老伴相依相伴,恩愛共渡。

他説大學時愛過一個女孩,也是朝鮮族,女孩温柔漂亮,能歌善舞,但那女孩嫻靜,喜歡過安逸舒適的日子,韓京日説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滿足她的要求,後來分手了。韓京日自己也説不清是否後悔。分手後,得知那女孩患了肺結核,韓京日還千方百計四處為她淘弄胎一盤,製成補品給那女孩送去,並告訴女孩他會如兄長一樣待她,也許一生一世。

經過無數次折騰,韓京日終於跳槽,實現自一由人的夢想。先後去長春、上海等地不固定在公司應聘,但多是韓國獨資或合資企業。他説在上海打工時愛過一個女孩兒,也是朝鮮族,兩個人愛得如痴如醉,並且同一居,可後來還是分手了。韓京日説,他自己是個受傷的男孩兒,身心有些疲憊,對異性*不敢侈望。

2001年這個怪怪的、神祕的、讀不懂的男孩兒辦妥了去日本的手續,去了日本長崎縣打工。他常打電話來,説他在那裏很好,雖然辛苦但賺錢,只是缺少親情友情愛情。那年聖誕節前夕來電話,説他回家娶媳婦,是個佳木斯姑娘,比他小8歲的朝鮮族女孩。他説,“二姐,真的好想你,我把你當我的親姐姐了,有一句話我一直憋在心裏不敢説,怕二姐不願接受,二姐,現在我大聲説給您:我愛您!”説着就哽咽了,電話這邊我也忍不住流淚了。

前些天,韓京日又來電話,是我家先生接的,嘮一會兒撂了。我問先生是韓京日來的電話吧,你咋不讓我説幾句呢,先生説,韓京日漢語説的太費勁,他已不在日本,現在山東省青島市做生意,不久將來咱家做客,備好酒宴等着客人到來吧。先生還告訴我,韓京日説他離開日本是因為他覺得日本人太壞,現在韓京日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純正的朝鮮族女孩兒,我聽了先生的話,心裏多了對韓京日的牽掛,開始盼着這個弟弟早日到來,還有那個與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牽着我的情懷的小外甥女。

這個韓京日呀,不知啥時候再現鶴城,讓姐姐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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