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美的散文欣賞：穿花衣的外婆

前幾日，看見外公外婆家村子趕集的必經之路上走過一個50多歲的穿着花衣服的中年婦女，恍惚中以為又看見了外婆。卻突然想起，外婆已經走了15年了，許多我以為早已淡忘的往事一時間從心底跳了出來。

外婆不高大也不威猛，花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張臉在長年的日曬風吹下變得又黑又瘦，像絲瓜一樣佈滿細紋，總是笑得一臉慈祥。

小姨那時還在上大學，外公在貴州做裁縫掙錢養家，外婆在老家幹農活兼照顧年幼的表弟，家裏的生活很是拮据。夏天裏外婆總是穿着外公用邊角布料拼揍在一起縫製的花衣服，棉麻的，絲綢的，燈芯絨的，顏色各異。破洞了外婆就自己戴上老花鏡和頂針，穿針引線，縫上一個個顏色相近的補丁。一件件花衣服繽紛的色彩温暖了我的童年。

每逢暑假，總會去外婆家住上一段時間。外婆喜歡變着花樣做各種美食招待我。把麪粉用涼水攪成漿糊狀，將油倒入鍋裏燒熱，用勺子把麪糊舀到鍋裏，麪糊變為一個個小疙瘩，像雞腦殼似的，炸得外焦裏嫩，吃着酥麻乾脆，外婆貼切地稱呼它為“雞腦殼粑”。外婆做的“豆腐圓子”味道也很巴適。將豆腐泥中放入鹽、陳皮、葱、姜、辣椒粉和泡漲的陰米拌勻，搓成大小一致的丸子，在油鍋裏炸至顏色呈金黃色撈出.......外婆在我眼中就是個神廚，總能將簡單的食材做成美味佳餚，讓挑食的我開懷大吃，甚至還學會了吃苦苦的青菜。

外婆家養蠶，採摘桑葉時總想叫上我一道出門，讓從未乾過農活的我學習務農，而我沉迷於黑白電視機裏的“白娘子”和“許官人”，不願走開。“分你一簸箕蠶子，你自己養蠶、自己賣繭、自己得錢要得不?”外婆與我做起了交易，見錢眼開的我立馬就答應了。背上個小揹簍，養蠶人開始了勞作。

原本對“蠶”這類白白的、嫩嫩的、軟軟的蠕動生物最是沒有好感，可一想到有錢掙，越看蠶寶寶們越覺得可愛。從蠶架上抽出一個個簸箕，細心地給他們挑出吃剩的桑葉殘渣，再蓋上新鮮採摘的桑葉，看他們沙沙作響地進食，盼望着他們快快長大。摘桑葉、喂桑葉、換簸箕、除病蠶......我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到了他們昏昏欲睡的時候，將油菜子杆紮成把，放在固定的地方，把他們捉上去，他們就在菜子杆里昂着頭一寸一寸吐絲作繭。

蠶移走了，簸箕也就不再使用。周圍人們都愛用麻繩捆住簸箕，一摞摞泡在池塘裏清洗。傍晚和小夥伴在池塘邊放牛，看小夥伴深一腳淺一腳地踹着水裏的簸箕玩，正猶豫要不要跟風，卻被簸箕主人遠遠看見了，誤以為是我在搗蛋，罵了幾句諸如“沒家教”之類的話語。我心裏覺得委屈，回家向外婆“告狀”，卻被外婆嚴厲地批評了。外婆教育我要學會自己思考事情該做不該做，別人的東西能不能亂動，看見小夥伴搗蛋時要怎麼做。

一天天過去，蠶繭終於成型了。摘蠶繭的過程感覺是在摘下一枚枚閃閃發光的硬幣，連帶着幫外婆把別的'蠶繭也摘下來了。蠶繭賣了，10歲的我掙得了人生中第一桶金—10塊錢，外婆還額外獎勵了我一根冰棍。“一簸箕蠶子就可以賣到10塊錢?”我驚奇地問外婆。“蠶值不了那麼多錢，但你的辛勤勞動值。”外婆笑着對我説道，她為我驕傲。

晚上的娛樂方式是和外婆在院壩里納涼。用三四根長木頭板凳支起涼鋪(用膠繩將一根根細竹竿編在一起製成)，薰着白日裏和外婆一起採集的苦蒿驅蚊，躺在凹凸不平的涼鋪上，仰望蒼穹，看深藍色的天空裏懸着的點點繁星，聽外婆給我講“小紅帽和狼外婆”、“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在腦海中想象着童話故事裏的一個個人物，幻想着自己是個美麗的小公主，稍一翻身涼鋪就“咯吱咯吱”響。外婆用蒲扇給我不停地扇着風，蒲扇圓圓的外形，細細的手柄，扇起來特別有勁兒，感覺涼爽極了。

那時候沒見過加多寶、王老吉，喝得最多的是外婆用清洗曬乾的薄荷葉、魚腥草煎成的涼茶，酸酸苦苦，雖不願喝，但也因外婆的堅持而喝了。外婆跟我説什麼“良藥苦口”、“先苦後甜”，當時不太懂，後來懂了或許她説的是人生。

外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夫妻分居、兒子欠債、女兒上學.......她一個人既要賣農產品幫補家用，又要照顧年幼的孫子，還要受着高血壓、冠心病的雙重摺磨。起初，我並不知道外婆生着重病，因為外婆一向樂觀，幹起農活來又一直表現得那麼有勁頭。直到次年的秋日裏她病情惡化住進了鎮衞生院，我一開始關心的也只是醫院旁邊飯店裏的包子味道不錯。等到她被送進縣醫院重症監護室，我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也許，以後再沒有人給我講童話故事，再沒有人教我養蠶“致富”了。

噩耗傳來的瞬間，我剛考了個期會考試第一名，準備去醫院跟她分享我的喜悦，卻是腦海空空，哭也哭不出來，眼裏只餘漫天枯黃的樹葉在隨風飄零。

親愛的外婆，我想你了。願天堂裏沒有貧窮和病痛，你依然還是舊時50多歲的穿着花衣服的中年婦女模樣。

親愛的外婆，您是否知道，我回到了家鄉工作，如今的我不再挑食，也不再怕吃苦，能夠自己獨立思考。每每走過您家門口，我總能記起您穿着花衣服笑着對我説您為我驕傲。

【本文作者：方影。(公眾號：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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