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無雪的抒情散文

入冬已經很久了，都過了小寒，卻沒有下雪。下雪天在杭州這個城市雖不少見，但也不常有。所以，每到冬天，我都期盼着下一場真正的雪。

記憶裏最深的是2008年那場驚世駭俗的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羅綿扯絮、沒完沒了地下了一個星期，彷彿一隻大手把這個世界轉而挪移到另一個世界，平日裏眼見的五顏六色被刷新成單一的純白。而且，夜裏不見了月色星空，日裏不見了藍天白雲，天地間一片混沌。

那時，恰逢春節，老公在家，我倆烤着火，窩在温暖的被窩裏看電視。我把山核桃一顆一顆地磕開，將桃仁整理好，積攢到一小堆就送到他的嘴裏，他擺着當大爺的譜，得意到沒邊兒。

晚上餓了，我冷呵呵地跑到樓下的廚房裏燒一碗牛肉粉絲，多多地放上姜蒜、花椒、辣椒。牛肉是事先滷好備用的，切成薄薄的大片，毫不吝惜地多放一些，用大碗盛了，咚咚咚地捧到三樓，我倆就蹲在小桌邊呼嚕呼嚕吃得好起勁兒！

幸福和温暖摻在麻辣鮮香裏，隆冬的寒氣一掃而光！

那時，姥姥還在。年紀大了，捱不過這樣的冷，感冒生病了。

那樣的大雪天裏，道路濕滑，通行受阻，要去十幾公里以外的醫院成了相當困難的事。我急的像熱鍋的上螞蟻，無計可施。

老公不慌，沉着應對。硬是把車一步一挪地開到了醫院，十幾公里的路程整整花了兩個多小時。醫生及時診治，對症下藥，姥姥有幸躲過一劫。如今她在天堂裏也會念記着老公的貼心關照。

這場大雪將成千上萬的人阻隔在路上，無法回家過年，成了他們忘卻不掉的最冰冷的記憶。

而我，在那些雪天裏卻感受到了踏實和温暖。

我曾經很仔細地看過一片片雪花，是整齊劃一的六角形，但每一片都形態各異；又是那麼的冰骨晶瑩，輕盈通透，感歎天工造化之神奇！

“此物只應天上有，何緣飄落在人間？”

卻原來，它飄落九天，是為了一段奇緣——

梅花歡喜漫天雪——雪和梅是天生的神仙眷侶。

《紅樓夢》裏有寫，妙玉收得舊年梅花上的雪，寶、黛、釵有幸“櫳翠庵茶品梅花雪”，吃了那樣的茶，頓覺“輕浮無比”。

該是雪的那縷清魂和梅花的幽香糾纏在一起了吧？

大觀園裏羣芳踏雪尋梅，“寶玉走至山坡之下，順着山腳剛轉過去已聞得一股暗香拂鼻，回頭一看，恰是妙玉門前櫳翠庵中有數十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顯得精神。”

我看《紅樓夢》，到此章節，便有這樣的聯想——妙玉就是灑落凡塵的一片雪花，冷傲的只與梅做伴。曹雪芹讓梅花和雪做了戀人。

千百年來，文人墨客對梅與雪的禮數不勝數！無法一一述贅。

我也與梅花有緣——

2008年，我們搬到餘杭塘棲超丁村的家。與超山遙相對望，站在陽台上都能看到那青翠碧綠的山色。超山因梅花盛名，更因吳昌碩的詩句而聞名——“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憶我我憶梅，何時買棹冒雪去，便向花前傾一杯。”

真慶幸！我能與“十里梅花”做了鄰居。

一年裏最冷的時節裏，梅花盛開了。

此時，若天公作美，恰逢有雪花飄臨——紅梅嬌豔，臘梅馨香，雪佔枝頭，一副勝景銷魂攝魄，怎堪描畫！我和老公舒展身心，攜手信步於花下，他偷心梅花的香豔，我沉醉雪花的純潔，各抒情懷，各得其所。

“梅與雪”，“我與他”不恰好都是絕佳的“天作之合”嗎？

生來也與雪有緣——

小時候的家在很北的`北方，夏季少雨，冬季卻多雪。廣褒的大地被冰雪覆蓋的日子很長、很長。雖然此時草木凋零，生靈沉寂，但冰雪下面是生機勃勃的麥苗，是甜美酣睡的小蟲子，是休養生息的黑土地，是歡快遊動的魚兒，一季的雪水就是四季裏滋養萬物的乳汁。

十八歲前的每一個冬季，都不會錯過與雪花的約會，凝視着它，就如凝視着最本真的自己。如此聖潔美好，怕它落地成齏粉，入泥失潔白，又怕它消融在手心的温度裏。

記得大雪天裏，父親走進家門，會使勁兒地抖落皮大衣上的雪花，使勁兒跺掉粘在皮靴子上的雪。我們走進家門，姥姥會拿着一把小笤帚為我們掃去落在身上的雪。紅彤彤的爐火把火牆、火炕燒得滾燙，屋子裏暖烘烘的，一家人圍着圓桌吃飯，其樂融融。那時，家家户户院子裏堆着木柈子，煤炭，柴禾垛，這是冬天最重要的物資儲備。

天地間就是一個大冰箱，餃子、豬肉、粘豆包、豆腐扔在房頂上，隨吃隨取；梨、柿子凍成鐵蛋一樣硬，用拔涼拔涼的井水緩開，就幻化成吸不完的甘甜汁水，比現在花樣百出的飲品強一百倍。

那是北方人最滿足的冬天的日子了。北方人與冰雪的緣分平凡到不需在意。

遠離了北方，也就久離了寒風呼嘯，漫天飛雪的數九隆冬，這樣的疏離撕扯着內心深處的依依不捨……

現在的北方，冬季有雪的日子也漸漸地少了。平房變成了樓房，高牆取代了籬笆，暖氣取代了爐火，生活變得快捷、方便，卻少了些趣味，少了些意味。

我在想，今冬若無雪，豈不誤了梅花等待了一年的佳期相約？少了雪花的曼妙伴舞，梅花盛開時，便只剩了“十里梅花香雪海”的凡塵俗景了。太熱鬧太繁雜了一點兒。

而我，還是更喜歡妙玉蘆櫳翠庵“探出牆外的幾支紅梅，映着雪色，分外精神”；還是更喜歡王安石的《梅》——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疏疏落落、冷冷清清裏更顯意境深遠。

梅花期待着冬雪的到來，為的是一季的等待，一季的纏綿；

我也期待着冬雪的到來，它的冰肌玉骨裏藏着我不願意走出來的北方家園的夢……

還有，雪花飄臨的時候，老公也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