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老碾房散文

來源:文萃谷 2.63W

村裏有一座碾房,從我記事起就兀立在村西頭,村人習慣叫“碾房子”。碾房東邊一側和西邊的門前都是丈把高的土台。東側的土台下面有一條小水渠,渠東沿是唯一一條通往外面的村道。與碾房在同一地面上的西邊不遠處,以及一路之隔的東面山腳下,包括後面的整個村子裏,都是高高低低的房屋,但是,遠遠望去,大多都遮掩在村子裏的密密扎扎的樹蔭下,只有村子最西邊這個土台上的碾房比較顯眼。我每次回家,過了村西那條小河,爬上一段坡,就到了唯一的這條通村路上,老遠就看見碾房,覺得土台上的碾房就像古時城堡上的城門樓上,或者如一位勇武的兵士,日夜不息站在那兒,守護着村子的平安。

永遠的老碾房散文

村子坐落在綿綿秦嶺中一座山的腳下,偏遠而貧瘠,全村不到七十户人家,夠不上城郭,自然也沒有城堡,更談不上城門樓。碾房,顧名思義只是村人碾米的地方。碾房也不大,兩間連通在一起最多40平方,和村裏的老房子一樣,四面土牆,屋頂用木架撐起,以草泥和瓦覆蓋。時間猶如一把刷子,把五顏六色的日子一天天地塗刷在我心靈的牆壁上,用今天遮蓋昨天,用明天遮蓋今天。關於碾房的記憶也被這時間的刷子遮蓋得沒有多少了。只記得碾房裏東邊開着門的那一間裏有一個很大的圓形石碾盤,碾盤中心固定一個木樁,木樁與直穿過石碾子中心的木棍子十字交叉系在一起。碾米的時候,把牛韁繩上的掛鈎掛在穿過碾子中心的木棍這一頭,牛就可以拽着碾子跑了。為了防止牛舔食磨盤上的穀物,牛拉碾的時候,人們總是給牛戴上籠嘴,兩隻眼睛也被專用的眼罩遮住,這樣牛就可以專心地拽着碾子不停地轉圈兒。碾米的人一般都是婦女,一邊用小掃帚把被碾子碾到邊上的穀物往碾子下面掃,一邊呵斥不緊不慢地轉着圈兒的牛,似乎不那樣不時地呵斥一下,牛就會停下來。其實在我的印象裏,牛是最老實、最能吃苦的動物,只要套上軛頭,它就會不停息地轉啊轉啊,轉得碾盤下面的地面一圈兒都是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的牛蹄印,像一種專門設計的印花圖案,印着牛無數個拉碾子的日子,也印着村人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

碾子一般都是用來給穀物脱殼脱皮用的。老家農業很單一,主要是小麥和玉米,聽父輩説以前還種過稻,但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後幾乎不再種了,只是偶爾有人家種一點谷。所以我所記得的有關碾房裏碾什麼穀物的記憶很少很模糊。記得清楚的是和母親一起在那裏把曬乾的辣椒碾過辣面兒,因為量很少,沒有用牛拉碾子,人推着碾子就碾完了。被遺忘的時光

後來,有了電動磨面機,有一段時間,那台磨面機就放在碾房西面那一間裏,全村人都在那裏磨面。因了種植的單一,村人的主食也不復雜,一般都是早晨以玉米糝子熬稀飯為主,下午擀麪條。磨面機的作用主要是磨玉米糝子或加工小麥麪粉,偶爾也有人家給牲畜磨飼料。所以,儘管村裏只有幾十户人家,但是,隔山差五地就有人家要到碾房裏來磨面或磨玉米糝子。在我的記憶裏,碾房就是在那段日子門庭若市,紅火了一陣子。之後,磨面機從那裏搬了出來,碾房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再後來,碾房就被閒置了,成了附近人家放置雜物的地方,一度時期,曾經被西邊不遠處的那家人用來養牛養羊。

這些年,身居他鄉,很少回去。碾房本來就沒有直接對我的生活有過什麼影響,不常在村裏生活,它似乎離我更遠了。從閒置到廢棄,碾房不但在我的心裏越來越淡化了,在村人的心裏也無足輕重、似有若無了。每次回家,儘管也從碾房旁邊經過,但是已近乎熟視無睹。村人似乎也沒人關注他,儘管幾乎天天都要從碾房旁邊經過。有幾次回家,我發現碾房的屋頂塌陷了,露出了覆在瓦下面的椽和檁,四周的土牆已經被風雨剝蝕得殘缺不全,斑斑駁駁。和母親從碾房邊經過時,我禁不住説,這碾房沒有用了,村裏也沒人修一下,或者拆掉算了。母親卻説,誰去修啊?拆,也沒人敢拆。從母親很平淡的話語中,我知道,要不是我提起,母親可能也不會想到碾房,和我提起碾房。我更由此知道,碾房在母親心裏的位置,也是它在村人心裏的位置。

但是,説到拆,我嘴上説着,心裏也知道,村人是沒人敢輕易拆掉碾房的。碾房見證了村子的滄桑變化,見證了村子裏的人的生老更替,猶如一座古寺老廟,守護了村子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我覺得,碾房已經成為村子的一個精神符號,它雖然在村人的心裏不再佔有一定的位置,但是,已經積澱在村人的靈魂深處,進入到了村人的精神層面,成為一種象徵、一種圖騰。當然,對於碾房的存在和破敗,村人是沒有人這樣來想、來認識的,更不會上升到什麼樣的高度,也不會有人站出來説,碾房該不該修繕,或者可不可以拆掉。就像村人在親屬之間,不管多麼親近,也不會説親呀愛呀疼啊之類的他們認為肉麻的話,但是,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彼此都珍藏在心裏,體現在柴米油鹽的尋常日子的點點滴滴裏。碾房與村人的親情也已融入了人們的血脈中,不用牽掛,不用想起,不用留意,卻無時無刻不流淌在一代又一代村人的身體裏。

碾房東側的渠沿上有一顆核桃樹,雖然不是很大,但也高過了碾房,不知道是自生的還是有人栽植的,在我的記憶裏,有碾房的時候就有那棵核桃樹,也一直就是那麼高那麼大。儘管每年還結出掛滿枝頭的核桃,但是這好像只是作為果樹的自然本能,並不出於這棵核桃樹的意願,它的本意,或者説得莊嚴一些,它的使命和價值就是為守護和陪伴那座碾房。現在,那棵核桃樹依然在每年夏天結出滿樹的青核桃,而碾房卻一年不如一年地在破落、在衰敗。以前,村人住的房屋和碾房是一樣的。一樣的土牆、一樣的灰瓦、一樣的`露出一排椽頭的屋檐,一樣的任風吹雨打、霜冷雪寒依然滄桑而堅韌的身軀。這幾年,村子的面貌不斷地變化,村人的房屋都變成了一磚到頂的磚混結構,牆面幾乎都用雪白的瓷磚砌得光潔耀眼,家家都安上了氣派大方的朱漆大門。碾房旁邊那條通往外面的村路,包括和村裏的巷道,都硬化成了水泥路面,碾房所在的土台下面原來空闊的打麥場也在前幾年成了兩户人家的莊基,建起了紅磚瓦房。而碾房,還是那老樣子,不,是比老樣子更老的樣子。

前不久回去,路過碾房,我特意走近了一步,才發現碾房的房頂已經完全坍塌了,四周的圍牆只剩下一人多高的牆垛,那個大碾盤還在,只露出大半個輪廓,其餘被房頂塌下的灰土和雜物覆蓋着,碾盤旁邊橫卧着一根粗壯的木頭,那是碾房的脊檁,我能看清的脊檁這一頭抵靠在殘留的後檐牆上,那一頭被雜物遮蓋着看不清楚,應該斜搭在同樣殘破的前沿牆邊。這樣的狀態就是脊檁從空中塌落之下來的原始狀態,就好像戰場上犧牲的勇士,他是怎樣一種舉刀跨步,奮勇殺敵的身姿,倒下時仍然是那樣一種身姿,那是一種優美的永恆!

站在徹底破敗的碾房後面,我僅看了一下就離開了,連圍着它轉一圈都沒有,更沒有走進那殘垣斷壁中。我覺得,我沒有必要仔細地看它了,就好像村人也沒有必要加固它、修繕它、讓它繼續矗立在土台上一樣。因為,碾房坍塌了,倒下了,倒下的只是它的軀體,它對村子的守護、與村人的親情,永遠佇立在村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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